第十六章 金河府君
七月底,隨著前方的負面消息越來越多,我們也進入了戰備狀態,只是在上峰進一步指令下達前,我們還要呆在原地待命。
江南的七月悶熱多雨,經常下雨倒不覺得熱,只是雨罷出了太陽,雨水蒸發到空氣中,弄得到處都潮乎乎的,感覺人彷彿置身於一個大蒸鍋里,四處來襲的潮熱讓你無處逃遁。
每天的訓練改在早上和傍晚,訓練過後,一群渾身臭汗的人便跑到四周尋涼,幸好這裡水多,沒事兒我們可以下水裡撲騰尋涼,只是前幾天的水鬼事件鬧的我們心有餘悸,大家寧可都擠在河邊兒也不敢往太偏僻太深的地方。
我不習慣這裡濕熱的天氣,帳篷里又熱的呆不住人,每到晚上我們便三五結隊的坐在樹林里或水潭邊閑聊,一坐便是半夜。
我每晚習慣坐在一棵大樹下,老何給了我一個拿罐頭盒改的小小的驅蚊爐,裡面放些炭塊兒,然後上面放些驅蚊草燃煙,才得以把那些可以叮死人的蚊子趕走。
哎,咋了小孩兒,又想家啦?一個人在我身邊坐下,掏出一隻煙遞給我:懟一根兒吧。
我接過煙,點著,並不熟練的猛抽幾口。
哎,別想恁些,你看恁哥我,多少年都沒回過家啦!
說這話的人叫石鎖子。一個老兵油子,早年在北方當兵,據說和日軍交過手,後來不知怎的來了南方。人長的五大三粗,又和團長是同鄉,刺頭得很。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我和團長是親戚,家都在豫北黃河岸邊,並且他家和我家距離不過二十餘里,他便對我也關照了起來。
沒有,就是熱,睡不著。我道。
鎖子哥,聽說你以前和日本人打過仗?我問道。
問這個幹啥?鎖子道。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日本人厲不厲害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我道。
鎖子沒說話,沉默了半晌,末了說道:兄弟,聽恁哥一句,能回家就回家吧。
為啥?我也抽口煙,詫異道。
咱也不是外人,我有啥說啥,當兵不是個好出路。咱在這邊兒等著幹啥?就是等著去打仗!小日本兒有飛機,有大炮,唉,可咱們啥都沒有。他嘆道。
我學著他們抽煙的的樣子,揚起腦袋猛抽一口:那有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不當兵,我不當兵,誰來打仗?
這是那個秀才的話,狗日的嘴欠扇!鎖子狠狠地說。
不是他說的,這道理我懂。我說道。
石鎖子又是一陣沉默,輕聲說道:俺爹死得早,打我出來,有八九年沒見過俺娘了。
我看看他,他嘴裡叼著那根已經快燒完了的煙,眼裡居然有了淚水。
民國十七年五月,我在濟南,小日本在濟南城裡肆意屠殺中國軍人和老百姓,看見拿槍的就拿槍打,啥也不拿的就拿刺刀殺。那時候,俺堂哥是個連長,俺營長帶著俺們兩個連往城外撤,正碰上十來個小日本兒在大街上拿著刺刀殺中國人,滿地的是中國人的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我走在前邊記得很清楚,有一個大姐,二十來歲,身上有好幾個血窟窿,她爬著抱著營長的大腿說:救救俺吧,救救俺吧。
那小日本兒看看俺們,提著刺刀還想往前撲,營長咬著牙說:猖狂!
那幾個日本人看看俺,突然就散開了,一陣槍響,營長臉上中了一槍,身邊兒又倒下好幾個兄弟,俺們趕緊找掩護反擊,可是周圍日本人的人多,不到一個小時,兩個連都沒了。我肉厚,小腹上中了一槍,沒死。後來我被救了,我和團長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說完這些,鎖子起身道:我回去睡了,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說罷,他轉身便走了。
我一個人坐著想著他說的話,沉思不語。
漸漸的,天也不早了,我也起身準備回去,忽然看見前邊的一顆樹上有光在閃,隱隱還有奏樂的聲音,我不禁有些好奇,便慢慢走過去,只見前面有一棵水桶粗的樹上,竟然有一片白光,一閃一閃的,我走近了往裡一看,樹下居然有一條直通往上的台階,我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家聽卯爺講過的故事,有很多樹上都住著仙家,這些仙家大多是動物修鍊的,每隔幾百年就要渡次劫,有的渡劫前會找個有緣人進去,幫人圓個心愿,完成一樁功德。難道這裡面就是仙家的洞府?我便順著這台階往上爬了起來,走了不知道多少層,前面出現了一個門洞,門洞上還掛著兩盞小燈籠,燈籠上寫著金河二字。我在往裡走,只見裡面越來越大,再往裡看還有廳堂,雕樑畫棟,陳設的傢具也很是精緻,我也覺得驚奇不已,想不到這樹上別有洞天。這時,一個大約一米來高的人走了過來,又尖又細的嗓音說道:既然能進來也是有緣,府君有請,你這凡夫進來吧。注意不要失了禮節。
我便跟著那小矮人進了去。
裡面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大廳正中有一張羅漢床,上面坐著一個老態龍鐘的老太太,臉上的皮都皺的快堆在一起了,旁邊站著兩個一米來高的面容精緻的小丫鬟伺候著,就跟大戶人家的地主婆一樣。
跪下。背後那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就覺得兩條腿就跟灌了鉛一樣,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實在撐不住了,啪的一下兩個膝蓋便挨著了地。
那老太太開口了:小崽子,要懂些禮節,見了你祖奶奶要跪下問個安。左右,招待客人。
旁邊兩個小丫鬟便端過來兩個托盤,一盤糕點,一盤水果。
以前聽卯爺說過,這仙家的點心不能吃,茶也不能喝,只有水果可以吃,不然的話,吃錯了東西這魂兒就會留下伺候這老妖仙。
我看看那盤水果,伸手便拿了個蘋果。
小崽子,來了我的仙府,有什麼想問問你祖奶奶的么?
後面那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府君慈悲,准你問卜。
我一聽不禁有些驚喜,這可能是這仙家要渡劫,借我問卜圓自己一件功德,想到以前學昌叔說的話和今天石鎖子話,心裡對於以後的路也是迷茫不已,便問道:老仙家,想請問問,我是該從軍還是回家?
老太太突然眯起了眼睛,兩道寒光迸射道:自祖奶奶修成人形,所渡之人無非要財問運,你所問刀兵之事乃不祥之物。不過既然你張嘴了,祖奶奶可憐你,無甚大難,你的命在你手裡,前路莫問他人,自己決定的,才是適合自己的。說完,老太太便不見了。
這時,那個一米來高的小人跑到我的面前,怒氣沖沖的說:你這小崽子不識好歹,把府君都氣走了,滾吧!說著一腳踹在我心口上。
我就覺得胸口猛地一疼,再看自己還靠在那棵樹下,而天都已經快亮了。
我揉揉眼,原來剛才是做了個夢啊,我站起來,猛地卻發現身邊還有個蘋果。
原來這不是夢,是真的!我回味回味老太太的話,拿起東西,趕忙往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