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9
她與霍江華誰也安慰不了誰,他們從出事以後什麼都一起來做,但他們甚至沒有講過哪怕一句話,她知道自己是被恨上了,就像她也同樣恨著自己那樣。
在那之後的半個月里,但凡她閉上眼睛,那一天的情景就重新浮現在她眼前,纖毫畢現。在那半個月里,她最好的朋友、她未來的嫂子在她腦海中因她而死了無數次。
她從此害怕了睡覺,甚至於害怕繼續活下去。
「4月1號那天晚上,我自己走去了大街上。」霍江河歪了歪腦袋,「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就是想要想想清楚吧,畢竟我也不能再那樣下去。我也沒想死啊活啊的,就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在街上走。後來下起了很大的雨,街上漸漸一個人、一輛車都看不到了,我走了很久,突然又看到一輛車朝我開過來。」
那時候她突然想,她代替她被車撞飛的那一刻,那究竟是有多疼?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18歲。」發獃了良久,她接道,「多好的日子……可惜我不配過那一天了,然後我就朝著車子跑了過去。」
可惜她渾渾噩噩,不知車子的主人有多小心,不知那車子開得有多慢,不知這一撞,她在認定自己「不配」以後從此還要得到多好多珍貴的屬於霍江河的東西。
「我沒有死掉,我就當成是天意了。」她忽然笑了笑,「我去撞車的那一刻想,死了我就當一了百了,所謂的一命抵一命都是笑話,我就是自己想解脫。只是如果死不了的話,我從此就不能再逃避了,她活到18歲,我也再還她18年吧。該她的一切,我都掙來給她,我也不知她還稀不稀罕,但我只能這樣做了。」
她從病床上睜眼。
他懷揣著怒氣踹門而來。
那是被她無辜牽連的人,是她還作為「霍江河」的時候,相處的最後一個人,是之後陪伴她一整夜、縱然他不知情她卻在這期間最終下定了決心的人。
是對於她而言意義與全世界任何人都不同的人。
她請求他問她的名字。
他問了。
在4月2日的清晨,她18歲生日的那一天。
她最後做了一天的自己。
她很感激。
那一天之後她遠離了過往的一切,包括無法接受她這決定的自己的家人。
她跪在福利院院長的面前,求他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
她在畢業的那一天給自己的老師以及同學寫了一封郵件,請求他們未來如果在任何公眾的場合看見她的臉,從此把她當成顧若河。
她燒掉了屬於霍江河的那一封曾經讓她興奮到夜不能寐暢想未來的通知書,把心愛的小提琴留給家人。她拿起了屬於顧若河的那一封,請求霍江華想法設法替她更改了其中的檔案,讓照片上的那張臉成為她的臉。
她從此以顧若河的名義活著,進入她期待已久的電影學院,努力的學習,寫那一首屬於她們的未完成的歌。她要上學,要吃飯,要買昂貴的化妝品與衣服,她打很多份工,她用曾經自己最愛的小提琴去餐廳里賣藝掙錢。她抓緊一切的機會去登台去獻唱,次次都唱那首而今已經被她寫得非常好聽的歌,卻次次都贏來滿堂嘲笑。再後來就像是夢幻一樣,《夜願》終於被搬上了大熒幕,而她也得到一個從前只在夢裡出現過的機會。
在他們再一次的重遇以前,霍江河又想過要再次遇見元東升這件事嗎?
她想過的。
舊人舊事,她一個也不敢去回想,然而在她的內心深處,連她自己都快要遺忘掉過去的那個霍江河的時候,她總以為有一個人還能記住她,她於是把這點微末希望寄托在那個只與她有一面之緣的最後認識她的人身上。
然而當他們真的重遇,她是那樣的顧慮重重不敢相認,而確認他是真的遺忘她的時候,她鬆一口氣的同時難道就沒有覺得傷心與失落嗎?她有,但她一點也不敢去深想。
她是顧若河。
她為什麼愛元東升?
因為元東升成熟,優秀,看似冷淡卻總能在關鍵時刻不留餘力的幫她,因為他帥,因為他重情重義,因為他疼愛家人,因為……他最初認識的那一個,就是霍江河。
愛著元東升的不是顧若河,而是霍江河。
這是她偷偷留給自己的一點真實。
這一點真實卻讓她越來越貪心,越貪心她就越害怕。她不能以顧若河的名義對元東升說愛他,顧若河愛著的永遠只有霍江華。她也害怕元東升對著「顧若河」說愛她,害怕他愛著的是這個她在戲外面比戲裡面更加用心扮演著的人——她把角色演成了自己本身,唯獨在遭遇所愛的時候,她終於想起被自己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自己。
她真的貪心。
她曾經決定要以顧若河的名義活到36歲,在娛樂圈中奮鬥到36歲,她要拿影后,她要寫更好的歌,她要當個人人傾慕的全能巨星,她要把顧若河的名字銘刻在每一個力所能及的地方,也要把顧若河的名字印記在各大獎項之中,她一點也沒有懷疑過自己,因為她真的拼盡了一切的努力。
但是她真的開始貪心了。
她更加的努力,因為她忽然想要更早完成自己定下的那一項項目標,她不是想要抽身,她已經漸漸愛上演戲,但是她想早一點、比36歲更早一點、或者說早很多的以霍江河的名義對元東升說愛他,說餘生都想陪伴他,是她自己。
所有的都可以屬於顧若河,屬於她的若若,巨星的榮耀、朋友的情誼、霍江華永遠的愛以及映襯著的對她永遠的埋怨,而她只想要一個人屬於自己。
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有意識的暴露更多的自己嗎?漸漸的讓身邊每一個人都懷疑她繼而主動來拆穿她嗎?她是這樣卑鄙的嗎?又或許起初那個於她而言根本不算是謊言的謊言,是她真的當成了自己的一場入戲,她卻越來越對身邊要好的朋友感到難以言說的愧疚是以想要這樣的一場坦白嗎?
霍江河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一切都分不清,唯一讓她清楚的是,元東升從一開始就沒有忘記她,他說他喜歡的那個人一直都是霍江河。
霍江河抬頭看他,良久笑了笑,感到心中十分幸福,是原本以為今生都不可能擁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