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進大河我回家(5)
細米伸手去摸了摸,覺得那木料涼絲絲的。「是城南一個搞木雕的人托我賣的,他愛人生了大病,缺錢。我心疼這塊木料,就想自己留下了。可我留它又有什麼用?」梅紋問:「多少錢?」店主舉起了兩根指頭。細米不禁吐了一下舌頭。梅紋從口袋裡掏出全部的錢,數了數,問:「能便宜一些嗎?」店主說:「我沒有多要。是人家物主說的價。放在過去生意好,我就不賣了。這年頭,沒有多少人往我這店裡跑,你們能來,我高興,才賣的。」梅紋低聲對細米說:「買了木料,就沒有錢住旅館了。」細米牽了牽梅紋的衣角說:「我們走吧。」梅紋又看了一眼那塊木料,只好與細米一道,扛起籮離開了這個小鋪子。路上,梅紋問:「我們就在街上,隨便找個地方呆一夜,行嗎?」細米當然行,細米無數次地在田野里、蘆葦叢里過過夜。但細米堅決地搖了搖頭,他記著媽媽的叮囑:「你是男孩,出門要照顧好你姐姐。」細米想:怎麼也不能讓梅紋露宿在大街上的。梅紋明白細米的心意,不吭聲,跟著他往前走。行人、自行車不停地從他們身邊閃過,總覺得會撞到他們身上,便小心翼翼地躲閃著。「那塊木料,難得。」梅紋心中依然在惦記那塊木料。「難得,也不要。」細米說。看見旅館了——「勝利旅館」的牌子被燈溫暖地照亮著。梅紋放下籮,對細米說:「我再去看一眼——我不買。」還不等細米表示同意,她就轉身朝那個小鋪子急匆匆地走去。細米看到她的身影一會兒出現了,一會兒又被行人擋住了。細米知道,梅紋身上的錢,除了幾塊是媽媽給的,剩下的就是她的工資——第一個月的工資,十八塊。細米坐在馬路牙上,在昏暗的路燈下守著兩隻籮。過了很久,梅紋興沖沖地跑了回來。她懷裡抱著那個麻布包包。走到細米跟前,她有點歉意地說:「我剛才看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夜裡,我們可以呆在那兒。」她的口氣好像是他們今晚將要在一個很舒適的飯店下榻一樣。細米看著她將木頭放進籮里,一言不發。梅紋說:「飯錢、船票錢,都留夠了。」他們在街邊小攤上簡單地吃了一頓晚飯之後,沒有心思再去逛街了,一是因為折騰了一整天,現在困了,二是因為有兩隻籮,走動起來也不方便,就早早地來到了那個「很好的地方」——電影院的廊下。地方還真是個好地方,很寬敞。他們將包裹木雕的床單、被面等先臨時撤了下來,鋪在地上。細米將剛剛買的那塊木料從籮中取出,又把一條包裹一件小木雕的毛巾取下,正好做成一個枕頭:「這是你的枕頭。」那樣子倒好像他大,梅紋小。「你呢?」梅紋問。「我不用枕頭。」兩人離著兩尺多遠躺著,都睡不著,梅紋就和細米說話。細米只聽不說。梅紋說了許多關於雕塑的事之後,說到了蘇州城。她向細米描述著蘇州河、虎丘塔、無數條深深的小巷以及她家原先住的一幢青瓦小樓……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城外的大河上,有夜行的輪船行過,偶爾響起一陣汽笛聲。後來,他們就睡著了。不知是什麼時候,細米又醒來了。已是秋後,夜間很有一番涼意,細米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梅紋卻似乎睡得很香。細米想:她不會受涼吧?可是他不知道怎麼辦,只好獃呆地看著睡在朦朧里的梅紋。他輕輕坐了起來,抱著雙腿,無神地看著大街。街兩邊的梧桐樹,在風中飄著落葉。風漸漸大起來,吹得地上的落葉紛紛向前跑,像一群大老鼠,又像是一群低空飛翔的褐色的鳥。涼意越來越深。細米看了看梅紋,在心裡擔憂著。可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後來,他起來,將兩隻籮輕輕挪到風口上。他想:這樣也許會為她擋住一些涼風。一個流浪的男孩,在深夜的大街上東張西望,好像是在找吃的。大街空空的,只有秋風與落葉。後來,這個男孩看到了電影院的廊下的兩隻籮。他看了好一陣,就借著梧桐樹的影子溜了過來。黑暗裡,細米看著他,但沒有驚動他,細米知道他在找吃的。男孩的眼睛在暗處發著黑漆漆的亮光。他趴下了,在台階上爬著,朝籮爬來。細米就用眼睛看著籮,過了一會兒,他看見有一隻手從籮的那邊爬了上來,又接著朝籮里爬去。那隻手在籮里像一隻小動物一樣在搜索著。再接下來,就露出他的腦袋,另一隻手也進入了籮里。這隻籮讓這個男孩失望了,就轉向另一隻籮。細米終於憋不住地笑了:「咯咯咯……」那個男孩立即逃跑了。梅紋被細米笑醒了,問:「細米,你在笑什麼?」細米指著那個已逃向大街的男孩:「他……他以為這籮里是梨呢……」他對他的笑又控制不住了。梅紋用兩隻胳膊撐起身體,看到一個男孩正逃往街那邊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