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楊妡不是不願意嫁給魏璟,不願意被毛氏管教嗎?那麽只要她把事情捅出去,楊妡就得乖乖進到魏家的門,而且還是一頂粉轎抬進去,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不但是她,還有她生的子女都要低人一等。
「天道有輪迴,看你這次再怎麽囂張。」楊娥低頭看著自己纖細柔嫩的雙手,忽地緊緊地攥在一起。
且說楊妡將魏璟痛罵一頓,怒氣沖沖地回到晴空閣,可想起魏璟所言心裡既是擔憂又是氣憤,恨不得立刻衝到松鶴院去問問魏氏,當初不是說好了,她的親事由她娘做主,為什麽還私自應允毛氏?難不成她說過的話就跟放過的屁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只是現在張氏懷著身孕,楊妡萬不能再給她惹事,用冷水洗了把臉,又抄過兩遍心經,心裡那股怒氣才漸漸平息下來。
這空檔,紅蓮與紅芙兩人又重新采了許多桃花瓣來。
齊楚帶著她們仔細挑過,又過水洗了三遍,然後攤在竹篦子上,乾了後用蜂蜜腌漬起來,過上三五日,就是用來做桃花餅的餡料了。
楊妡在她們將花瓣攤在竹篦上的時候,與齊楚一道去了二房院子。
張氏剛又吐過,正歪在炕邊,讓素羅伺候著漱口。
楊妡心疼地說:「每日吃了吐,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兒?這才兩個月,難不成一直吐到生,那怎麽受得了?」
張氏笑道:「沒那麽嚴重,我懷你的時候也是一開始就吐,等過了頭三個月胃口就開了。說來也怪,你爹在家的時候強些,從來沒當著他的面吐過,可見這個孩子機警。」
「機警什麽?」楊妡沒好氣地說:「我看就應該在爹面前吐,也好讓爹知道娘懷胎多麽不容易,等爹上衙之後,咱們躲在家裡大吃大喝。」
張氏聽了樂不可支,虛點著她笑,「就你能想個花兒出來。」
齊楚細聲細語地附和,「我覺得阿妡說得在理,要不姑父哪裡知道姑母的辛苦?姑母您想吃點什麽,我去給您做。」
張氏精神一松,倒真覺得有了食慾,便道:「不用另做,早起喝的白粥就挺好,再切點腌蘿蔔條,撒上炒芝麻、滴兩滴香油,然後多拌醋、放點糖。」
齊楚笑咪咪地說:「行,我這就去弄。」
楊妡忙道:「我跟你一起。」
齊楚止住她,「就這點事,一會兒工夫就得,你陪姑母說話。」
楊妡不勉強,假作無意地跟張氏道:「今兒外院宴客,你沒告訴爹,讓他順便給表姊相看個好人物。」
張氏抿著嘴笑,「還用得著你說,早幾天你伯母就打過招呼了。二丫頭那邊我管不著,剩下三丫頭、阿楚還有你,你也不用裝害羞,眼瞅著十二了,正該相看起來了……你爹已經答應,肯定會好生掌掌眼。」
楊妡低笑,「我不是裝的,是真害羞。不過……祖母不會橫插一杠子,突然給我定了親吧?」
張氏思量會兒,搖搖頭,「她就算想定也會事先與我商量,不可能越過我就私下拍板,再者她早就說過不管你,單是二丫頭和你三哥就夠她忙活了。」
如此看來,魏璟所言並不真切,毛氏來找魏氏並不一定就是訂親的事。楊妡頓時鬆了一口氣,可又覺得不放心,再次鄭重哀求張氏一遍,「要是武定伯夫人來提親您可千萬別應,我沒法到魏家去,去了就會死。」
「胡說八道!什麽死啊活的?」張氏狠狠地瞪她一眼,安撫道:「娘又不是沒長腦子,好端端的為啥要把你往火坑裡推?再說天底下好男人有的是,聽你伯母說,那天狀元遊街,有幾個進士長得還真是一表人才,咱們家也就是抹不開臉面,像那些新貴,老早就盯著杏榜,專等榜下捉婿了。」
兩人說會兒話,齊楚便端了飯菜來,白粥重新溫過,「滋滋」冒著熱氣,腌蘿蔔上加了桂花醬,另外還洗了幾根野薺菜,用來蘸著醬料吃。
張氏胃口大開,將一整碗粥盡數吃了下去,對齊楚道:「你娘生的好女兒被我沾了光了,我看你也別惦記著回去,把妡兒送過去就成,你倆換換。」
齊楚紅著臉只是笑,楊妡卻道:「娘盡想美事,您把我送了去,說不得轉天表舅母就得給送回來。」
「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張氏樂得開懷大笑。
張氏本來是想把楊妡許配給齊韓的,可那天跟趙氏談過話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心思。
楊妡撐不起齊家,張氏也捨不得讓她受苦。
趙氏親口說過,他們家不可能住兒媳婦的宅子、用兒媳婦的丫鬟,就算是張氏給了銀錢重新幫他們購置宅院,趙氏也萬萬不能接受。
那就意味著楊妡要洗衣做飯、要打掃屋舍,而且三舅上了年紀,趙氏身體還不好,照顧這兩人的重擔也得壓在楊妡身上。
趙氏話說得坦誠,就是齊楚,自己也捨不得讓她這麽勞累,何況楊妡,從小養尊處優的,那裡能受得住?張氏細細想過只得作罷。
楊家的流水席擺了整整五天,每天宴請不同的客人,差不多京都大半文人名士都來吃過酒。
楊峰與魏璟身為主人,陪賓客們吟詩頌詞、彈琴作畫,贏得了不少讚譽。尤其魏璟,凡是有人敬酒,一概來者不拒,眾人都誇他豪爽仗義,真正能敞開胸懷與之相交。
可只有楊峰知道,魏璟是強顏歡笑,借酒澆愁。
每當賓客散盡,魏璟都會在竹韻軒醉上一陣兒,等消了酒再離開。
如此四天,到了第五天散席之後,魏璟跌跌撞撞地回到府邸,吩咐小廝又搬來一壇酒,自斟自飲喝了個爛醉,吐得床榻間一塌糊塗。
秦氏得知,端了醒酒湯到外院看他。
「你是誰?長得真像我娘。」魏璟笑嘻嘻地道,一把掀翻湯碗,「我沒醉,喝這玩意兒幹啥,酸不溜丟、苦不拉嘰的。」說著甩著袖子,朗聲念道:「人生得意須盡歡,會須一飲三百杯,來,再來一杯。」
秦氏見狀又好笑,又惱怒,又是心疼,揚聲斥道:「都醉成這樣了,還喝什麽喝?去,拿熱帕子給二爺擦把臉,散散酒氣。」
小廝急急忙忙端來銅盆。
秦氏親自絞了帕子,讓小廝拉著魏璟,將帕子覆在他臉上。
帕子溫熱的濕意讓魏璟有片刻的清醒,他拉住秦氏的手,悲切地叫一聲,「娘……兒子到底哪裡不好,為什麽五妹妹那麽厭惡我?」
秦氏大驚,當即打發走下人,溫柔地問:「你說什麽?」
「祖母說,姑祖母已經答應了親事,可五妹妹親口說她寧可死也不願嫁給我。娘,我是犯過錯,可我答應對五妹妹好,我不想要別人,就想要她。娘,您去求二太太,要是沒有五妹妹,您兒子也活不成了。」說著,偎在秦夫人身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秦氏心如刀絞,魏璟自小懂事,從六七歲上就不在自己面前哭了,他剛學騎馬那年,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腿骨都折了,但是怕她傷心,硬是忍著沒掉一滴淚,那麽小的人兒就知道體恤自己,如今卻哭得跟什麽一樣,可見今兒實在是傷透了心,忍不住了。
秦氏輕輕拍著魏璟肩頭,柔聲道:「好孩子,娘明白你的心思,可你不能這麽糟蹋自己,你照鏡子瞅瞅,這副醉醺醺的樣子誰能相中你?以後千萬別醉酒了,我這就去跟你祖母講,你姑祖母最聽你祖母的話,咱們備上禮,請個媒人誠心誠意地去求,俗話說求親求親,哪個好人家的姑娘不得求上兩三回才能應?」
魏璟半醉半醒地應了。
秦氏喚了小廝進來伺候他換過衣裳,看著他睡踏實了才愁眉不展地離開。
她一路憂心忡忡,思量萬千,其實她也曾探過張氏的話,而張氏不願意的原因無非是怕毛氏苛待楊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