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楊妡便窩在晴空閣足足養了五日,松鶴院那些關於她的口角爭執零星傳到她耳朵里,她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沒放在心上。

可是她對張氏那天與楊遠橋相對小酌之事始終無法釋懷,拐彎抹角試探了許多次,張氏不想讓她費神,總是不接話。

楊妡實在忍不住,索性挑明了問道:「娘,那天你可問清了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氏眉間浮現一絲慍怒,轉瞬即逝,嗔道:「小孩子家打聽那麽多干什麽?府醫說思慮過多容易傷身,往後那些事不用你管。」

「府醫說的是尋常小孩子,我這不是命理富貴嘛,怎麽能跟一般孩童比?」楊妡彎了好看的杏眼笑著開口,忽地想起慧極必傷一詞來,心頭驚了驚,面上卻不露,仍笑道:「再說,兩個人合計總比一個人苦思強。」

這幾天張氏實在是憋得難受,又找不到別人可以傾訴,思量片刻終是嘆了口氣,「那一壺酒喝了個見底,你爹認了,說原本娶我時沒打算讓我早生,頭一個孩子就是他動的手腳。生了你之後,坐月子時,他吩咐小廚房的人用四物湯燉雞,裡面多加了雲薹菜和斑蝥……

「可我根本不信,那天郎中診完脈,你爹兩眼直得跟見鬼似的,連著問了好幾遍是不是診錯了,如果真是他,戲能演得那般像?他是替老夫人頂罪呢,也是……古語說子不言父過,他是萬萬不會說是老夫人乾的……

「那天你爹去松鶴院,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老夫人罵你爹為個娘們所治,耳根子軟,又說想要嫡子不簡單,多納幾個妾收幾個小,生上七、八個兒子,都寄在死去的嫡妻名下……呵呵,這就是有名的徐家教出來的姑娘,不過如此。」

楊妡輕輕轉著腕間的紅瑪瑙鐲子,淡淡地說:「我覺得老夫人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閑得難受,得給她找點事干一幹才好。」

張氏道:「眼下府里沒別的事,大少爺明年三月成親,新房都粉刷好了,等過完年再布置也不遲。這會兒剛入冬,賞雪賞梅要等到冬月底,給二姑娘張羅親事也得那個時候。」

楊妡笑道:「這些事情大伯母自己就料理得井井有條,哪裡用得著老夫人……得給她找點上心的事。」她眼眸轉一轉,問道:「娘在府里有沒有靠得住,而且能擔事的人?」

「就只有吳慶,他本是我陪房吳嬤嬤的兒子,人老實又能幹,可惜只得了個趕車的差事。」張氏看楊妡笑得居心叵測,狐疑地問:「你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方才聽說老夫人出自徐家,而且天天督促我們背女四書,肯定德容言功樣樣出眾。我家以前……」楊妡頓一下,繼續道:「就是雙榆衚衕拐角有家杏花樓,那裡的姑娘年過二十五歲,花上百八十兩銀子就可以贖身,不管是自贖還是別人贖都行。裡面有些姑娘真的有幾分才學,能歌善舞,能書會畫,祖父朝事辛勞,沒準身邊需要個伺候筆墨的人。」

張氏瞪大眼睛,驚得說不出話,片刻後狠狠地瞪楊妡一眼,「你一個姑娘家出的是什麽餿主意,哪有晚輩給長輩張羅這事的,以後不許再提。」

「娘——」楊妡解釋,「沒說要給祖父張羅,就是姑娘家不願再在青樓度日,終於攢夠銀錢贖了身準備過清白日子,可是因為衣食無繼,走在路上不小心暈倒在祖父的車駕前……讀書人不就喜歡勸別人幡然醒悟改過自新嗎?我覺得祖父一向心善,肯定願意給人家姑娘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等等。」張氏止住她,默默思量會兒,「哪裡有那麽巧的事,剛好就暈在你祖父跟前?而且你祖父都五十又八了,誰家姑娘願意伺候?」

「這不就用上吳慶了嗎?要他做的事有兩件,頭一樁是先打聽到一個詩文好、正要從青樓贖身的姑娘,第二樁是問清祖父的行程,要是他能親自趕車就最好了。至於祖父的年紀,我覺得祖父也不算老,再說有個安穩的住處,肯定有人願意。」楊妡斬釘截鐵地說著,心道:不但有人願意,而且大把的人搶著去干。

妓子贖身銀百八十兩說起來不多,但窮苦人家絕對掏不出這個錢;有錢人家不在乎銀子,可他們寧可時不時到青樓找年輕妓子嘗鮮,也不願要個殘花敗柳。妓子倒是能自贖,可贖了又怎樣?孤零零地一個人,無兒無女,年輕時還好,老了誰肯伺候?有些人寧可在青樓老去,也不願離開。

好在杏娘為人還算仗義,並不會強行攆人,年紀大沒法接客的姑娘,就讓她們幫著調教小女孩,從站行坐卧一樣樣開始教起。

所以,能有個傍身之處,而且還是個體面的地方,誰會不願意?

張氏被楊妡說得心動,可她畢竟出身詩書人家,講究的是禮法道德,何曾做過這種驚世駭俗之事?猶豫了四五天才拿定主意,跟楊妡商量細節。

這種事情楊妡前世在杏花樓雖沒親自見過,但聽說過不少,說起來有板有眼,有理有據。

張氏依著她的話吩咐了吳慶。

吳慶既沒去過青樓,也沒跟妓子搭訕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尋到一人。

楊妡不免感慨自己手裡沒人,要是換成元寶,肯定一、兩天的工夫就能辦得妥妥噹噹。

也不知元寶娘的病情怎麽樣了,若是好轉,那也算一件功德;若是不好,想必不久元寶就會來找青藕。

但不管怎樣,楊妡都不會讓人去打聽,元寶精明,不能讓他以為是她設套,得他主動投奔過來才好。

既然找到了合適的女子,吳慶又打聽好楊歸舟日常出入的路線,事情自然進展得順利,最終在一個菊花殘枯葉落的深秋,楊歸舟帶著一名因飢餓而暈倒的婦人回府。

魏氏親眼看過那名叫馨月的婦人,穿著很寒酸,青蓮色的褙子快被洗成湖水綠,月白色的裙子泛出陳舊的黃色,相貌也普通,面黃肌瘦的,非常憔悴。

馨月感激涕零地跪在魏氏面前,說願意賣身為奴伺候魏氏起居。

魏氏身邊上有羅嬤嬤,下有珍珠、瑪瑙,哪裡會用這麽個粗手粗腳的女子,楊歸舟便將人安置到他的書房雅正樓。

說來也奇怪,馨月到楊府才五六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麵皮白凈了,眼神靈動了,換上合身的衣裳之後纖細的腰身也顯露出來了,走起路來腰身輕盈,似是弱柳拂風,極有韻味。

她伺候楊歸舟伺候得也盡心,楊歸舟寫字她研墨,楊歸舟沏茶她燒水,楊歸舟安歇她鋪床……只是沒幾天就變成了暖床。

楊歸舟本來到松鶴院的次數就不多,有了馨月之後更是夜夜留在雅正樓,要不吟詩、要不彈琴,殊途同歸,到最後總會倒在雅正樓內間寬大的黑檀木床上。

楊歸舟年老體衰,架不住馨月捨得下身段,變著花樣伺候他,讓他覺得比年輕時還要精神百倍。

漸漸地府里便有了風聲,先是在外院流傳,楊遠山是頭一個聽說的,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藉著商討事情之際去了趟雅正樓。

彼時馨月在牆角低眉順目地站著,看似漫不經心,卻非常有眼色,楊歸舟提筆,她立刻過來鋪紙;楊歸舟掃一眼茶盅,她馬上斟茶,難得的是茶水不冷不熱,剛好入口能喝。

楊歸舟為國為家操勞了半輩子,難得能有人這麽精心周到地伺候。

看著春風滿面、精神煥發的父親,楊遠山終究什麽話也沒說,鎩羽而歸。

沒多久,魏氏也知道了,雙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她跟楊歸舟成親四十年,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來沒發生過爭執,固然是因為楊歸舟是讀書人,生性文雅不愛爭吵,但也是因為魏氏端莊大方舉止有度,還生了兩個出色的兒子,周遭親戚沒有不羨慕她的,沒想到臨老了,楊歸舟竟然跟別人有了第二春,這不啻於在魏氏臉上搧兩巴掌。

魏氏再也沉不住氣,帶著羅嬤嬤與珍珠、瑪瑙闖進了雅正樓。

馨月正對鏡梳妝,肌膚細嫩柔滑,頭髮烏黑油亮,袖口特意收短了兩分,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皓腕,腕間套著一隻翡翠鐲子,那翡翠水頭極好,綠油油的,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似一汪清潭。那腰身也收過,纖細柔軟,盈盈不堪一握。

這哪裡是當初看著粗魯蠢笨的婦人,她簡直比那個青樓出來的葉姨娘還年輕嬌媚。

「你這個狐狸精!」魏氏咬牙切齒地擠出這麽一句,也不羅嗦,直接吩咐珍珠,「見了主子連招呼都不打,眼裡還有沒有主子?給我掌嘴!」

不等珍珠上前,馨月就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裳,露出裡面寶藍色綉著並蒂蓮的肚兜,三兩下打散髮髻,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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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納福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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