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試讀2
娘親早已去了黃泉地府,她在這世上再也無人可訴、無人可依。
死,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刀遲遲沒有落下。
她詫異地睜開眼,見兩根如玉的手指捏在了刀刃上,將那沉甸甸的刀紋絲不動地定在了半空中。
刀尖寒芒閃爍,卻遠不及那人的眼神銳利,銳利得令人喉頭髮緊。
許卿卿打了個寒顫——竟是他?
拿刀的獄卒轉目看去,不由大驚失色:「泓……泓親王?」
「藐視軍規,虐殺俘虜。拖下去,斬!」林泓逸冷聲下令。
話音未落,獄卒就被嚇軟了腿,手中大刀「哐當」一聲掉落,頭也跟著重重磕在了地上,嘴裡不住道:「泓親王饒命,泓親王饒命……」
另一人亦跪倒在地,抖若篩糠,指著那前一人道:「殿下,是……是他要殺人,與小的無關!」
然而這求饒並未取得任何成效,林泓逸薄唇微動,冷冷重複了一個「斬」字,語氣不容回絕。
侍衛上前揪住了二人,乾淨利落地押到一旁斬了首。
血濺三尺,所有人都怯怯噤了聲,唯獨林泓逸的臉上始終未泛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像是一塊封凍已久的冰,一點也不像個活人。
只有看向許卿卿時,那雙瞧不出喜怒的眸子才徹底幽暗了下去,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深入骨髓的厭惡。
就彷彿方才的一幕,只是許卿卿一廂情願的幻覺——這人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又怎會救她於屠刀之下?可他確是救了,甚至連他自己也沒弄懂為何會做出那番舉動。
也許是她驚鴻一瞥的眸光太清冽,也許是她閉目赴死時的模樣太決然……
一瞬間,他心中閃過遲疑。
那豢養面首、*後宮,被人撞破后惱羞成怒,一夜之間下令斬殺了數百名宮人的薴玉公主……當真是眼前這弱不禁風,朝露般一碰就碎的女子?
可不是她,還能是何人?
林泓逸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正相反,他心細如髮,早在袁夫人把人關進金絲籠送到府上時,就起了疑心——那婦人狡猾多端,哪會這般輕易就將外甥女拱手獻上?
於是,他派人去內務府取了公主名冊。
金絲籠中的女子,與畫中的薴玉公主如出一轍,儼然是同一人。
畫像畫於三年之前,雖保存得當,但紙張四角略有泛黃,墨色也乾涸已久,絕非短短几日所能偽造。
這身份,造不得假。
林泓逸冷眼看著此刻蜷縮在角落裡的女子。
她亦是抬起頭看著他,兩手慌亂地朝地上比劃,雙目在漫天風雪中亮得驚人——那是瀕死之人瞧見救命稻草時才會有的光亮。
救命稻草?
他何時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林泓逸頗覺可笑,若非早已見識過這女人的陰險狠辣,自己十有八九真會被她楚楚動人的模樣矇騙過去。
生了一副蛇蠍般的心腸,卻長了這麼一副不染凡塵的面孔。
蒼天造物,簡直諷刺至極!
「殿下,這女人……似乎在地上寫了些東西。」有侍衛上前提醒。
「寫了什麼?」林泓逸不耐地問。
侍衛上前幾步,湊近一瞧,回稟道:「她說,她是徐妃之女,名叫許卿卿。」
那是許卿卿急中生智,咬破手指寫出的一行血字,字跡歪歪扭扭如蚯蚓,實在稱不上娟秀。
母親自小教她詩書,故而,她是識字的。
她的目光撞進他眼裡,一如受驚的小獸,著實不像是撒謊的模樣。
林泓逸眉心微凝。
那徐妃,他是有所耳聞的。
據說本是鄰國國君的寵姬,十七年前驪國與鄰國交戰,驪國大勝,驪帝見徐氏貌美,便將她擄走,帶回了宮裡。
徐氏入宮七月,便產下了一女,取名卿卿。
卿卿,許卿卿……
他的目光落在那行血字上,面色晦暗不明:「徐妃如今何在?」
「回殿下,徐妃十多年前就被打入了冷宮,冷宮早已空空如也,無人知道裡頭的人究竟去了何處。」侍衛如實稟告。
因徐妃月份不足就生下了胎兒,宮人皆懷疑這孩子非驪帝親生,即便滴血認親,血液的確能交融,也無法堵住那悠悠眾口。
加之奪人姬妾這種事,著實不是明君所為,當年,在一眾老臣的極力勸誡下,驪帝狠心將徐氏打入了冷宮。
這一關,就是整整十六年。
林泓逸看了一眼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許卿卿,心中疑竇叢生:「還有何人能證實此女的身份?」
「這……」侍衛一時也想不起。
林泓逸眸光微轉,很快就再次出言吩咐:「給這女子披件衣裳。傳令下去,將所有伺候過許薴玉的侍女帶到軍妓營。」
侍女沒有,嬤嬤卻有一個,姓朱,七老八十,步伐龐珊。
叛軍攻破城池后四處燒殺擄掠,自然也沒放過那些年輕貌美的宮女子,一眾宮娥慘遭凌辱,死的死、傷的傷,倒是這些身虛體弱的老嬤嬤,因曜王一道「老弱不可殺」的軍令而逃過了一劫。
朱嬤嬤來時,北風颳得正盛。
許卿卿眯著眼,視線穿過鵝毛大雪,瞧見了那道龐珊而來的人影。
那是一張皺紋橫生的臉,目光黯淡而渾濁,卻在看清許卿卿時突然有了光亮。
不過,這光亮很快就化作了深深的哀慟。
她老淚縱橫地跪倒在了軍妓營的柵欄邊,一下下磕起了頭:「薴玉公主,您受苦了……」
接而,又爬到了泓親王腳下:「殿下,公主年幼無知,多有得罪,請殿下放她一條生路吧,若殿下決意要殺公主,老奴……老奴願代她受死!」
許卿卿如遭雷擊,抬起頭,正對上林泓逸那冷得不似活物的視線。
「許薴玉,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他盯著她,彷彿她是一條令人噁心的毒蛇。
許卿卿雙手早已被凍麻,根本無力再比劃什麼。
張了張嘴,寒風灌入口中,一路涼徹心扉。
她呆坐在原處,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極了一場噩夢。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卻不是夢,還是會疼的。
有那麼短短一個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早已死了,魂魄無意中落在了那許薴玉的軀殼裡……
可手腕上那顆米粒大小的紅痣還在,足以證明自己既未身死,也未移魂。
肩頭忽然一暖,是朱嬤嬤脫下了自己的外裳,哆哆嗦嗦地披在了她肩上。
相隔如此之近,朱嬤嬤的眸光忽然怔住了,接而一驚。
許卿卿從那雙渾濁的老眼裡窺見了深深的狐疑,心念一動,連忙抓住了她的手。
嬤嬤雖然鶴髮雞皮,一雙手卻是做慣了細活兒的,手上的薄繭反而不如許卿卿的多。
嬤嬤趕忙掙開,轉瞬之間,眸光已是變了三變。
這神色一絲不漏地落入了林泓逸眼中,他本不打算再理會這「薴玉公主」自導自演的戲碼,見此一幕卻鬼使神差停住了轉身欲走的步子。
「本王問你,你在這女人身邊伺候了多久?」他盯著那嬤嬤。
「回……回殿下的話,老奴在薴玉公主身邊伺候了整整十二個年頭。」朱嬤嬤如實答道。
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年老氣虛,聲音有那麼一點發顫。
「你可知她身上有道胎記?」林泓逸問。
朱嬤嬤被問得不明所以:「這個老奴當然知道。」
她日日伺候薴玉公主沐浴更衣,怎會不曉得?
「那胎記在何處?」林泓逸再次發問。
經此一問,朱嬤嬤陡然想到了什麼,目光不覺一陣閃爍:「回……回殿下的話,那胎記,在公主的后腰……」
「你聽見了?」林泓逸轉目看向一旁的許卿卿。
許卿卿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來,在寒風中瑟瑟佇立。
她身上的碧色煙羅裙早已落滿雪朵,素凈的臉甚至比冰雪還要蒼白,在呼嘯的北風裡顯得那般削瘦,彷彿輕輕一折,便會折斷。
「本王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說你不是那許薴玉,好,證明給本王看,本王便信你。」他擲地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