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流浪記》與張春橋的冷言冷語(1)

王芸生滿腔熱忱地宣傳新中國、新上海、新氣象，卻不料在一次學校講演中舉《三毛流浪記》為例后被教導主任批判得面色煞白，下不來台———在上海各報負責人的一次會議上，張春橋勃然變色，冷嘲熱諷，令王芸生非常尷尬，他再次深刻領略到：親不親，階級分。王芸生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還頗具演講天才。建國后，可能因循以前的習慣，仍有不少大學邀他演說，很受學生們的歡迎。以往王芸生從來沒有給中學生作過報告，王的小兒進上海虹口中學讀初中后，該校教導主任多次通過王的小兒邀王作報告，王便去了。一次，王芸生為該校全體師生講的題目是：《新中國、新上海、新氣象》。他談到上海娼妓絕跡，聚賭現象被遏止，流浪兒和乞丐也無蹤影，其中尤其談到一段「三毛流浪記」的故事。1947年至1948年，上海《大公報》曾連載漫畫家張樂平的連環畫《三毛流浪記》，引起很大的社會反響。三毛是一個孤兒，他孤苦伶仃，輾轉流浪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間或也有機會接受一點人間溫暖，但更多的是冷酷的遭遇。他曾淪落為沿街討飯的「乞丐」，充當過大橋上推三輪車的「小癟三」，在繁華的南京路上幫人「擦皮鞋」，還在「耍把戲」的圈子裡出任「小赤佬」，甚至誤入「黑社會」受盡凌辱和陷害。但善良的三毛，始終追尋著光明……在王芸生的家裡，也常出現王與其子女爭搶看《三毛流浪記》的場面。王夫人只得向其子女「規定」：「你爸忙，先讓他看！」自《大公報》登出「推車上橋」和「得不償失」的兩幅畫頁后，無論是王芸生一人或與夫人坐三輪車過橋時，都會主動下車，讓「流浪兒」推空車過橋，並會讓他得到不薄的「小費」。1947年一個寒冷的冬夜，王芸生下晚班回來，在送他回家的小轎車裡竟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王見其夫人就說：「這孩子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在民國路報館避寒已經好幾天啦。」最後又加上一句，「一個可憐的三毛！」從此這個男孩，在王家度過了近半年的溫暖的家庭生活……王芸生講完「三毛」的故事後，得到虹口中學廣大師生熱烈的掌聲。誰都沒有料到，報告結束后，這位教導主任卻要求大家都留下來。王芸生仍坐在主席台上，這位主任卻滔滔不絕地對王芸生所作的報告進行「革命的大批判」，字字聲聲一口一個「資產階級」。在談到《三毛流浪記》時，這位教導主任面對王芸生，提高了嗓音道：「我們無產階級決不要資產階級的『臭錢』！」此時，王芸生面色煞白，從此對《三毛流浪記》三緘其口，避而不談……王芸生曾在上海解放初寫過一系列的文章，謳歌新上海，新氣象。例如，1949年7月7日的《軍容如山人如海，上海人民真喜歡！》，盛讚人民解放軍入城式，「軍容之盛，前所未有；人民的喜歡，更是空前」。7月9日的《支援前線，慰勞解放軍》，表示「要盡我們的力量支援前線，使前線戰士無所顧慮，無後顧之憂，放心去打勝仗」！7月28日的《上海走向自力更生》，講述對「封鎖」應採取的態度：「我們正好利用帝國主義及國民黨殘餘勢力武裝封鎖的機會，使上海走向自力更生！把虛腫的、病態的、一向依賴帝國主義並且一向為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及買辦官僚資產階級服務的上海從根本上轉變過來，把它改造成獨立自主的、健康繁榮的、替國內市場生產與為中國人民服務的新上海。」8月26日他又寫《上海在新生》，總結了上海自解放以後的巨大變化。王芸生在虹口中學所作的報告，基本上與上述的文章精神相一致。但虹口中學的教導主任卻把矛頭直指王芸生，進行不近情理的人身攻擊，無異於告誡王芸生：「你是資產階級，根本不夠資格說這些話。」王芸生認為這位教導主任的「大批判」是有來頭的，否則為什麼要請他去做報告，而事後又毫無情面地當面給予「批判」？自王芸生在上海虹口中學作報告遭到批判后，除了已在復旦大學預約好作報告不好推辭外，他謝絕一切演說的邀請。他已經完全有了「自知之明」。另一盆冷水，是後來成為「四人幫」之一的張春橋潑下來的。據《大公報》老記者唐振常說：建國初，上海各報負責人經常在一起開會。也是在各級負責人的一次會議上，談起了一件已記不起是什麼的小事，時為華東新聞出版局副局長的張春橋夸夸其談一通，說得完全不對，甚至是常識性的無知。王芸生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說：「唉！不是那麼回事。」同時，習慣性地用手輕輕一揮。誰知張春橋勃然變色，冷嘲熱諷地說：「我是打仗進上海的，原是土包子，不像王先生那樣和大人物往來，見過大世面。說錯了，請你王先生指教。」此語一出，舉座無言，局面非常尷尬。唐振常說：「我在想，此人何以如此小氣。一向不是那麼屈居人下和馴服的王芸老，居然隱忍而不發，一聲不響了。」論職務，王芸生當時任華東軍政委員會委員，上海市人民政府委員，《大公報》總編輯，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副主席，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遠在張春橋當時職務之上，應該沒有什麼可怕的。但王芸生心中很明白，他是民主人士，是統戰對象，聽取這種「在黨的人」諷刺挖苦，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他再次深刻領略到：「親不親，階級分」。他知道無論怎麼划，他都划不到「無產階級」的隊伍，還有什麼可爭論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