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力勤的故事
張力勤惹上事的那年,市長陳原跟市委書記田中和的矛盾已經很深,大有公開化趨勢。
官場最怕的就是兩邊一把手鬧不團結,但太多的地方,市委市府兩邊一把手很難團結。
書記總覺得自己是老大,凡事由他說了算,市長嘛,說好聽點是他助手,說不好聽點,就一大跟班。書記高興了,還願意讓他跟。要是書記不高興,市長怕連當跟班的機會都沒。
這自然是非常態,可現在有多少是常態呢?
換一個沒有個性或者能力偏弱的市長,也就窩窩囊囊地順從了。一切服從大局,這也是組織原則。至於什麼叫大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但多的時候,一把手堅持的,就叫大局。要不怎麼說,高屋建瓴呢。
怕的就是遇上陳原這種市長,自己有主見有抱負,一心想干出點事。意見不合就據理去爭,誰的面子都不給,誰的臉色也不看。
爭來爭去,就讓人說成是另立山頭想建獨立王國。
陳原自己對這些倒是無所畏懼,任憑外界怎樣議論,還是堅持著他那一套。什麼事都講原則,什麼事都敢跟田中和較真。
偏巧這個時候,田中和出了一檔子丑。
有天晚上,剛過了夜裡十二點鐘,派出所值班的張力勤接到群眾報警,位於華星路23號的假日酒店有人聚眾吸毒。接到報案就得出警,派出所副所長張力勤帶著兩名幹警火速趕往假日酒店,這家酒店是五星級,平日有一種規定,為了吉東經濟發展,也為了保護投資商得益,公安方面不得隨意在這家酒店查房。因事涉吸販毒,張力勤打破常規,叫上前台就去18樓。
當他們破門而入時,房間里的情景嚇著了張力勤。幾位警察並沒看到吸毒人員,柔軟舒適的大床上,一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摟著一年輕俊俏女子,騰雲駕霧行樂事呢。
張力勤暗叫一聲不好,此行可能上套了。
正想退出來,嘩啦啦不知從哪冒出一堆記者,扛著攝像機,一邊叫喊著一邊往房間沖。床上的男女聽到吵鬧聲,一邊尖叫一邊穿衣服。年輕女子用手臂遮擋住臉,沖記者喊:「別亂拍,我們不是賣淫**,我們是夫妻。」
男子起先倒也鎮定,抓過浴巾遮擋住身子,衝上前拍照的一名男記者說:「你是幹什麼的,誰讓你進來的?」
記者是位新人,對這聲音並不熟悉,閃著鎂光燈,不停地摁快門。後面扛攝像機的以為逮著了大魚,也興奮地往床前擠。
床上男人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怒一聲道:「瞎了你們狗眼,知道我是誰嗎?」
這聲一出,站在門口的張力勤媽呀一聲,他分明聽出床上發怒的男人是市委書記田中和。
此時局面已經不好控制,來的記者並不是吉東電視台的,有兩家是到吉東暗訪的上海媒體,有一家是廣州那邊的。他們可不管咆哮的男子是誰,越大的人物,進了他們鏡頭,越有新聞價值。
此時張力勤如果阻止,事情興許不會鬧大,但張力勤多了個心眼,反正已經來了,就算什麼也不做,回去照樣挨板子。不如裝不知道,反正書記臉上又沒刻字,到時就說抓錯人了。
張力勤重新走進去,命令男人穿上衣服,配合調查。
這一調查,就把禍亂闖大了。田中和不會說自己是市委書記,他反覆問張力勤叫什麼名,張力勤呢,也知道田中和意思,報假名顯然說不過去,依舊裝沒認出市委書記地說:「我是華星路派出所幹警,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有人在這房間聚眾吸毒,請配合我們調查。」
「調查你個頭,叫你們局長來!」田中和怒吼。
「對不起,局長晚上不上班,請你配合點,拿出你的身份證。」
「你膽子真不小啊,知道他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剛才跟田中和行好事的女子已穿好衣服,令人捧腹的是,她忙中出錯,竟把裙子前後穿反了。
張力勤看了一眼,差點笑出聲來。扛著攝像要的記者們怕是也沒見過這場景,哈哈笑了起來。
女子被激怒,瞪著一雙杏眼道:「識相點馬上帶人走,否則你哭爹喊娘都來不及。」
「喲,真的啊?」
要是那晚女的稍微低調點,說話不要那麼太狗仗人勢,張力勤也不想太過分。他已想好,等記者們鬧得差不多,他裝模作樣查查身份證,床下啊衛生間里隨便找找,就以查無實據告終。至於田中和還有女人的身份,他不會暴露。
記者這邊,他自有辦法,查房一結束,馬上將記者控制起來,將他們拍攝的東西刪乾淨。這樣就天不知地不知,他也不信田中和會秋後算帳,這種帳怎麼說?難不成他替田中和保住了秘密,田中和還非要自己跳出來說被抓現形的是他?
張力勤以前辦過類似的案子,抓到的是吉定區一位副區長,為了給副區長留面子,他在查驗證件的時候故意大聲念出聲:「金橋貿易公司董事長王金橋。」床上的副區長姓區,一聽張力勤將假證念的跟真證一樣,馬上心領神會道:「我檢討,我深刻檢討,念在我是初犯上,警察同志你就罰我款吧?」
「五千!」那次張力勤用五千罰款挽救了一位副區長的聲譽,這次他想故伎重演,不料他剛說出罰款五千這句話,女人蠢到家地又威脅了他一句:「你吃了豹子膽了,敢罰書記的款。」
也是張力勤聰明,啪一個巴掌甩到女人臉上:「你給我住嘴,半夜幹這種事,還書記長書記短的,是不是拿書記唬慣人了?」
這一巴掌將女人搧得嗷嗷直叫,卻將床上的田中和搧醒了。
田中和馬上斂起臉上怒:「小同志,我認罰,我認罰,我呢,第一次到你們吉東,是來考察投資環境的,晚上一個人寂寞,就叫了位小姐。不過我們什麼都沒做呢,真的沒。」
「沒做?」張力勤假惺惺地問。同時感嘆,當官的都是好演員啊,只要給他們一點機會,馬上就能將角色演得逼真豐滿。
「以後還敢不敢了?」張力勤例行公事地問,同時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圓場。
田中和就像真的表態一樣:「以後絕不敢,絕不敢了。」
說著抓過包,掏出一張卡來。
本來到這兒張力勤的戲就演完了,他也不會真的去刷卡,再說哪有刷卡機啊,他只是做做樣子。事情壞在女人這邊,女人一聽田中和拿她當雞,立馬不服地哭叫起來:「田書記你不能這樣,毀了我謝燕飛名聲事小,毀了你書記的名聲,吉東哪個能擔待得起?」
張力勤心裡靠了一聲,他想完蛋了,今晚砸在這弱智女人手裡了。
那次的事的確砸了鍋。
事後查明,當晚打舉報電話的,是位女人,對田中和跟謝燕飛二人的關係,非常清楚。指不定田中和跟謝燕飛吃飯的時候,她就在跟蹤。有人分析說是田中和夫人倪廣萍,也有人認為是跟田中和關係親密的另一位女人。
不管咋,田中和那晚是把糗出大了。直到後來市公安局長帶著區上兩位局長趕到酒店,事態才被平息下去。
對外的一致說法是,那晚田書記陪外地來的大客商,喝酒多了,就到賓館開房休息。謝燕飛呢,是去照顧田書記的,因為那個時候謝燕飛早已不是岷江風景管理區的導遊,也不是講解員,而是岷江風景區管委會副主任了。
記者們拍的照片還有攝像機里的內容,都被刪個乾淨,張力勤他們的出警記錄,也被做了誤報處理。
可處理不掉的,是田書記心中的怒火。
田中和當時的意思是,直接將張力勤開除公職,永遠不得錄用。公安局長怕事,瞞著田中和只做了停職、關禁閉三天的處理決定。後來這事傳到了陳原耳朵里,陳原這次倒也沒怎麼較真,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說,別處理太重,太重了張力勤上訪什麼的,反而不好。讓公安局長跟書記再訴訴苦,說以後嚴格管理就是。
田中和表面上答應。心裡卻多了一個疑惑。
隨後,吉東就傳出一個風聲,那晚舉報田中和的,不是別人,正是市長陳原。
因為當時陳原跟田中和在一個酒桌上,也確實有外地投資商來了吉東,商量的正是擴大景區投資,在二號碼頭新開三條游輪的事。
作為秘書,鄧一川知道當時陳原怎麼想。你田中和公然帶著女下屬開房,公安接到舉報執行任務,你不檢討自己,反過來處理值勤人員。這事他陳原要是不做主,以後哪個公安還敢出勤?
當然,陳原更是想借這件事,給田中和敲警鐘,別拿市長不當市長。
官場之間的博奕,並不都發生在大事上。有時借著小事做出的文章,才是妙文章。陳原甚至想好,如果田中和執意要處理張力勤,就讓張力勤去上訪,他不相信田中和敢將事情鬧大。遮羞還來不及呢,難道他會笨到這事沒完沒了地延續下去?
那次較量的結果,是田中和服了軟。
三天禁閉關完,張力勤原又回到工作崗位上。不過因此,也給張力勤的人生埋下炸彈,只要田中和在吉東,他想上個台階,很難了,門都沒。
但是鄧一川想不明白,葉芝出事,按說像張力勤這樣的人,不可能派到現場的,可他樓底下遇上的確確實實是張力勤。
後來他想明白了,噁心人。
官場有一種非常變態的做法,就是拿你的人去報復你,拿你的人去懲罰你。你陳原不是保護過張力勤嗎,好,我現在就把張力勤派去,讓張力勤親眼看看,陳原一家是怎樣一個下場。
狠啊。鄧一川脊背里嗖嗖直冒冷氣。
電話蜂鳴了一聲,來簡訊了。
鄧一川迅速打開手機,果然看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兩行字:葉芝死於突發性心臟病,死時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此人身份特殊,不便泄露。
鄧一川心裡炸響了一聲,連著看了幾遍簡訊。陰沉著的心陡然一亮,他跟沈丹懷疑的果然沒錯,葉芝的死另有蹊蹺!
這條簡訊無疑是張力勤發來的,鄧一川急忙回過去一條:「能告訴我,這人是誰嗎?」
等了一會,簡訊回來了:對不起,我只是負責外圍警戒,同樣接近不了真相。
鄧一川心倏地一暗,剛剛泛起的浪花消失了。
張力勤對他也是有所保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