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他鄉遇故人
歐陽秋突然問我要材料,背後自然有他的想法。
我忙不迭地把材料遞給他,申報材料上蓋著衡岳市政府的大紅印章分外刺眼。這份材料,寄託著我全部希望,也承載著市長的殷切期望。
歐陽秋接過材料,隨意瀏覽了一遍,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說:「我先看看,要是不急,放我這裡幾天,可好?」
「請領導指教。」我認真地說:「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請領導不吝指教。」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擺了擺手。
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信封遞上去,誠懇地說:「領導,開銷這塊,請放手去做。」
信封里有一張銀行卡,卡里有二十萬塊錢。附帶的一張紙條上寫了密碼。
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我手裡的信封,臉上的笑容就愈發明媚了許多。他推開我的手說:「先別客氣,我也沒什麼花費。收起來吧,我這個人,不像我朋友,絕對不做這種事。你與甘露是朋友,甘露又是我同學,大家互相幫忙,算不得什麼大事。」
我被他的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弄得愣了半響,這人真不貪吃?
猶豫了一下,我再次將信封遞過去說:「領導,你要是不拿,我心底沒底。」
他又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不要一口一聲領導的叫。我們兩個的行政級別是一樣的,我是什麼領導?要是你真把我當朋友看,不如乾脆叫我歐陽,這樣我聽起來反而舒服得多。」
我趕緊搖手說:「不敢不敢。」
歐陽秋沉下臉來說:「你連兄弟都不願做,我還能幫你什麼忙?」
我只好改口叫道:「歐陽兄,一切拜託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笑容中了。
告辭歐陽秋出來,站在北京街頭,儘管寒風在身邊肆虐,我卻感到周身暖洋洋的溫暖。能在北京找到一個給自己說話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或許我們的市長在北京不見得能找到像歐陽秋這一點人。
我掏出電話給大洋彼岸的甘露打過去,響了半天才聽到裡面傳來慵懶的聲音。
我大聲說:「甘市長,我剛才見過你同學了。」
甘露輕輕嗯了一聲說:「我這裡還沒天亮啊,你這個電話讓我睡不了了。」
我抱歉地笑,說:「打擾了埃」
她呸了我一聲說:「陳風,你別假惺惺了。幸虧我家的人不在,要是看到我半夜被國內電話吵醒,又不知會嘰嘰歪歪說什麼了。」
「你老公?」
「嗯。」她輕輕嘆了一聲說:「現在他的心眼好小的。」
「掛了。」我說:「別讓你家庭出矛盾。」
掛了甘露的電話,我居然不知道現在要往哪裡去。
材料送給了歐陽秋,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儘管有徐孟達這個雙保險,終究沒有自己親自落實下去來得安心。
雙管齊下的好處就是不管事情出現什麼異象,總有一處能落到實處。
歐陽秋敢接我的卡,就應該能辦成事。
倘若歐陽秋辦成了事,我就不會受到徐孟達的脅迫。
徐孟達是個很精明的人,他抓住了我的軟肋。我的軟肋就是小姨,他在小姨公司注資,一定另有所圖。
徐孟達不是沖著賺錢來的,這點錢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是看中了我小姨手裡的名單。他需要這份名單置人於死地。
當然,他清楚要想從小姨手裡得到這份名單,我是他繞不開的坎。
徐孟達與我簽合作協議,就是要將我置於砧板上,我為魚肉,他是刀殂。
我並不反感徐孟達的想法,但反對他是出於一己私利的思想。他所作所為,並不為公平正義,而是報復。不像陳萌對此事的追究,純粹是抱著打擊邪惡的心態。
其實任何一個時代,都有一張看不透的大網。人們都是這張網裡的魚,誰能掙脫,誰就超然。
同樣,任何時代,都有看不見的黑幕。誰能撕開黑幕,誰就是英雄。
生活中,人們活在黑幕的正反兩面。有時候會在陽光照耀的一方,有時候會在深沉的黑暗裡。人的關係在變化,站的位置就跟著變化。就像我一樣,儘管我鄙視權錢交易,卻不得不為之。比如剛才送給歐陽秋的卡,以及錢有餘曾經與我的交易。
站了一會,感覺身上有些寒冷。於是沿著大街,漫無目的往前走。
我現在不想去薛冰的賓館,歷玫應該還在酣睡。
想起她酣睡中的嬌憨模樣,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幾下。
我不能讓她在我身邊呆太久,我想。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陳萌打來的。
猶豫了半天,我還是摁掉了。
陳萌突然打電話給我,一定有事。我與她吵過一次后,再也沒有見面。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我在與她吵過後的自我安慰。
等了半天,電話沒再響。我的心開始亂起來,陳萌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呢?
心一亂,人就慌。捏著電話幾次想回撥過去,終究還是放棄。我不想自取其辱。
就在我長吁一口氣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這次我想也沒想就接聽了。
「陳風,在哪?」她問,語氣平緩,似乎很平靜。
「北京。」我說,語氣與她一樣。
「我也在。」
「是么?」我吃了一驚,問道:「你來幹嘛?」
「你又來幹嘛?」她在電話里輕輕笑了一下,問我說:「要不要見見?」
「方便嗎?」我問。
「當然。」
「行。」我說:「我去找你。」
她報了自己的地址,我們掛了電話。
伸手攔了一輛的士,按照陳萌說的地址趕過去。司機看我是外地人,張口就問:「兄弟去上訪?」
「上訪?」我莫名其妙地問:「上什麼訪?」
「你去的這地方,就是全國人上訪的地方。這地方除了上訪的人,沒有其他人了。」
我哦了一聲,不置可否地笑。
司機看我不搭理他,覺得索然無味,也就閉口不語。
北京的的士司機是出了名的侃大山高手,或許說不過三句話,他就會說自己認識中南海里的人。
陳萌並不在上訪的人群里,她住在一家賓館里,等著我去上門。
車過信訪總局大門口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駐京辦主任。
我沒跟他打招呼,徑直去了陳萌賓館。
房間里就她一人,看到我進來,啟顏一笑道:「來了。」
「來了。」我笑嘻嘻地說:「我們這樣也算他鄉遇故人嘛。當然要來。陳大小姐有令,我敢不來。」
「貧嘴。」她笑罵了一句,歪著頭問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北京嗎?」
我猶疑地搖了搖頭說:「你們做記者的,本來就天馬行空,我怎麼知道你為何來北京。」
「跟你有關。」她說,轉過身去,開始收拾有些凌亂的床。
「跟我有關?」我大吃一驚,老子與你陳萌現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你來與我有毛關係!
「不相信?」她直起腰,招呼我坐,又開始忙著給我倒水。
「什麼事與我有關?」我問,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
「過來看。」她示意我去窗邊,指著遠處的一群人說:「這裡面,就有來自我們衡岳市的人。而且這些人,都是來自你的工業園區。」
「他們是誰?來幹什麼?」我有些憤怒地喊。
「看看,官僚了吧?」陳萌冷笑一聲說:「老百姓有冤屈,還不能找個地方伸冤?」
「冤屈?什麼冤屈?誰讓他們冤屈了?」我疑惑地問。從擔任工業園區主任開始,我還沒與園區的老百姓接觸過。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認識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們來上訪,你來幹什麼?」我冷冷地問。陳萌很多時候讓我害怕,我甚至認為她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任何事情只要她參與進來,絕對沒什麼好事。
「我來調查,不可以?」她轉過頭來,眼睛盯著我看,看得我心底一陣發毛。
「當然可以。」我說:「我又沒權利阻止你調查。」
「不過我現在不想調查了。」
「為什麼?」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了,儘管這件事與你沒太多關係,畢竟你現在接手了工業園區,我擔心會牽連到你。」
我猶疑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謝謝啊!」
「不用。」她轉身走回到椅子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說:「陳風,我現在開始懷疑我自己了,我究竟還有多少良知沒被世俗吞吃掉。」
我無言以對,輕輕走到她身邊,在她肩頭拍了拍說:「萌萌,你永遠都是正義的化身。」
她抬起頭看著我,凄然地笑了笑說:「我來之前去找過小姨,知道你來北京了。」
「是嗎?」我淡淡笑了一下說:「你不會是去問我的行蹤吧?」
「當然不是。」她嘴一撇說:「你以為我會關注你?在意你?」
「你當然不會。」我笑道:「萌萌,我自我安慰一下總該可以吧。」
「你呀。」她嘆口氣,一把拉過我的手,將臉貼在我的手掌上。
我想抽回來,想了想還是任由她。
「抱一下我。」她命令我道。
我猶豫著不敢伸手,她越來越喜怒無常了,我怕一下惹得她不高興,一蹦三丈高,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敢了?」她低聲問,並不抬頭。
「有什麼不敢的。」我狠了狠心,伸手摟著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