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大結局
南昭知道,只要她一揮手,她師叔以及其他術士皆會瞬間喪命。
而她就算喝了,聞曄也不見得會放他們一條活路,她想持劍而上,與她拼個你死我活,可是看到呂東來那神志渙散的模樣,還是放棄了打算。
她毅然端起最近的那杯水,一口喝下,用袖子擦了嘴角,等待了片刻,沒有異樣,運氣很好,這杯是水。
她看向前方的聞曄,對方微微一笑,遵守承諾地揮了揮袖子,旁邊兩位術士的雙眸突然有了神采,如夢初醒一般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們看到周仰站在龍椅前那威儀的模樣,立即就要以法相對,被聞曄怒目以視,「滾!」
「陳道長!」南昭怕他們做出以卵擊石之舉,開口喊道。
二人被聞曄強大的魔氣震懾連退數步后,立即退到南昭身後。
聞曄道:「繼續吧,我們來看看,你有多少好運可以用!」
南昭神情冷淡,心卻在砰砰直跳,她朝前走了幾步,在其他托盤裡,拿起了一杯水仰頭喝下。
聞曄挑眉看她,見她這次依舊挑到的是水,揮了揮手道:「繼續!」
又是兩個術士被喚醒,他們通通都站到了南昭身後,這時也大概知道,南昭在與那殿中的『周仰』做著交易。
第三次,南昭還是選到了水,這回,聞曄將鎮國公放了,司馬封因為年歲過高,一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幾乎癱坐在了地上,看著滿殿的州官屍體,他悲痛十分,對那殿上的聞曄說:「早知仰兒此身是為你所備,老夫寧願他在二十年前就被先帝賜死了!」
聞曄根本不理會她,目光瞄著南昭道:「繼續吧!」
這已是第四次了,水和毒藥是各一半,她知道,自己全憑運氣不可能沒一回都那麼好運,所以越發緊張。
但再怎麼緊張,她端起水杯一飲而下的動作卻沒有一絲猶豫。
這一輩下肚,她很快就感覺腹部穿心的痛,若不是旁邊有兩個術士及時扶住她,她便坐下去了!
聞曄冷笑,「小昭,這斷腸水的滋味兒好受嗎?」
說完,她又自問自答道:「自然不好受,而我!曾受此苦折磨數百年,你大可嘲笑於我,即便過了這數百年,依舊逃不了他所給我陰影,那我倒想問問你,這般蝕骨腐魂之痛,如何能逃?」
說話的明明是屬於周仰英俊的面孔,但那一悲、一笑、一癲狂卻參雜了著數百年前屬於一個女子的痴想。
她倚在龍椅上,手背輕托著側額道:「你我之間,他恨我心狠手辣,不折手段,對你,他憐你善良勇敢,單純如初——」她含淚的眸子微微上看,淚落眼角,苦笑問:「那他可還記得,初遇我時,我也曾天真善良?」
是誰,將她變成如此?
又是誰,賜她極樂世界,又親手為她築起地獄的圍牆?
南昭如何也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深惡痛絕的聞曄所經歷的那些痛苦而感染,那一剎那,她好像通通明白了聞曄何以要如此為的原因,但剎那過後,她口角溢出染黑的血,痛苦回答:「也許他奪走了你曾有過的天真善良,但這並非是你用來濫殺無辜的理由!」
說完,她又端起身前一杯水,一飲而下。
這杯依然是毒水,但是卻未奪去她的性命,聞曄此時才發現一件事,恍然大悟道:「原來靈女手中花可摘,靈魄卻不可奪!」
這也是為何,她可這麼快就恢復,還能喚出曇龍,滅魂鬼娃的原因。
不過,聞曄倒是說話算話,南昭喝一杯,她便放兩人,那些她手中的術士被一個個喚醒,親眼見南昭一杯杯將那些毒酒喝下去,命雖不絕,但毒水讓她面色發全變了,比那死屍還要難看,黑色的血吐了又吐。
「南昭,別喝了,大不了我等與這魔頭拼了!」青陽子悲憤道,他早已老淚縱橫。
南昭微抬手阻止他再說下去,她無力說那許多話,不過那眸間的堅決卻說明了一切。
我南昭能力微薄,救不得蒼生,救不得世人,但能救一人是一人,這是肝腸寸斷的酒,依然是喚醒每一個正道之士的解藥,她今日站在這寬敞的帝皇之殿中,不僅明白了屬於聞曄的恨,更明白了自己要戰勝的,不是大魔頭聞曄、更不是這天下的邪魔歪道,而是自己心中的恨!
她從前不懂佛家那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此時才懂了,入地獄者並非救苦世之人,更是救這被恨所蒙蔽的心呀!
面前還有兩杯水,南昭面前,還跪著一個人,是呂東來。
南昭已坐在地上,上半截身子靠在師叔青陽子已年邁的身體上,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下,是水……
聞曄數過了,這一杯若是水,最後一杯,便是斷腸水,冷諷道:「你真是好運,天上天都幫你!」
音落,她揮袖喚醒了呂東來。
小道士一睜眼,立即回頭看向南昭,見她已被斷腸之毒變了人樣,心痛不已。
他方才雖被聞曄控制,但這殿中所發生之事,他一清二楚。
若不是他們為了壓制從周仰身體里復活的聞曄,耗費了太多力量,此刻倒是能與這魔頭拼個上下。
可是他此生就算生來道骨,卻在聞曄的力量面前不堪一擊,他真想問問他前世的那位仙人,這般無能的轉世之身,何以救世?
南昭看到他向自己奔來,無力的眸子多了一絲淚光,她沖他微微一笑后,又儘力指了指婢女手中最後一個杯子。
她是讓呂東來將那杯水遞給她。
呂東來已十分難過她與聞曄這可笑的交易,此刻大聲告訴她:「這殿中已無人需你喝毒水相救了!」
他自當她被毒壞了腦袋,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連聞曄也好奇地打量著她,享受著她被折磨的每時每刻……
而南昭再次指了指那杯毒水,定要呂東來遞給他。
呂東來氣急,端過那杯毒水蹲下身來恕斥道:「你是靈女,火燒不死,是驕傲於此毒也要不了你的命嗎?」
南昭用力撐起身體,接過他手中的杯,看向前方高高在上的聞曄,她將斷腸水舉在身前,聲音顫抖的說:「至於這最後一杯,我要救一女子,我希望可救她出困她數百年的地獄,我希望她可以放下引她入魔的恨與執念,不管那人是否還記得她天真善良的樣子,我只希望,她能想起屬於自己的天真善良!」
此言一出,殿中眾術士悲泣出聲,他們都曾不服靈女小小年紀,與權貴結交,坐上正道營統帥之位,但如今真正令他們信服的,並非靈女手持的強大之力,而是那世人不可觸及的愛與大義!
可這卻觸怒了殿前的聞曄,她轉身揮袖,怒指著南昭這方罵道:「好個以己之身救苦救難吶?我最恨的便是你自以為是的善良,我聞曄無論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後的今日,你都不配說這些話,是!這困我之地獄雖令我痛苦萬分,但它卻是令我清醒之所在,休要拿你那份愚蠢痴傻來救贖我,我聞曄——無需任何人之憐憫!」
她手掌張開,那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黑焰法杖便出現了,她法杖一揮,周圍地顫殿傾,眾人幾乎站不穩,互相扶持著躲避頭頂落下的碎礫殘瓦。
有術士大喊道:「她早已被魔性吞了心魂,如何能救贖她?」
「別多說了,快離開這裡,大殿就要塌了!」
聞曄冷厲道:「想逃?順我者昌,逆我者永不超生!」
她展臂以施法,奪命魔氣襲來,呂東來立即向前施法阻擋,他的道法成功將那蝕骨的黑暗之力阻隔在前方。
眾術士見狀,不管那落下的碎瓦是否砸中自己,也紛紛合力向前抵抗。
聞曄冷笑:「就憑你們?自不量自不量力!」
隨著她法杖再一揮舞,術士們傾盡餘力的抵抗便如這大殿一樣,轟然崩塌。
遠處可見,那曾是周仰登基受冠冕之禮的大殿在塵土中消失不見,遠處被傷及的侍衛們四處逃散,那些術士也全都被壓在了其中。
而在這殘破的大殿廢墟之中,只有一處安然無恙,那便是聞曄所在之處,她任坐在那張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利之椅上,一身黑色金絲龍袍,頭冠高戴,身無半粒塵灰。
她仰著高傲的頭顱,俯瞰這片自己造就的、屬於他人的葬身之地許久,神情從最初的傲視漸漸變得寡淡孤獨,她冷笑了三聲,對著旁邊無人之處道:「瞧見了嗎,最後還是我贏了!」
聞曄聲落半分,那廢墟之中出現了別的聲音,她挑眉看過去,見殘磚斷瓦之中,緩慢地站起來一個人,她不似聞曄能在大殿傾倒時不染一塵,一身的灰粉將她原本的面容遮了去,但她試圖站直的狼狽身子卻充滿了一種聞曄從不曾有過的堅持,所以她看到這一幕時,立即起身,不可置疑的道:「為何你還不死?」
「好呀,不死好呀,這世間若沒了你,那該多無趣呀!」
聞曄站在龍椅前,眼見著一身灰土的南昭杵著那把屬於小道士的乾坤法劍朝自己走來,她什麼都未做,就這般看著那個她恨了數百年的小妹苟延殘喘的樣子,心中痛快得很。
南昭也不負她重望的一步步來到她面前。
南昭邁上階梯,到了龍椅前時,又是一口黑血吐在地上,身子也半跪在了聞曄的面前。
聞曄俯視著她,嘲諷道:「怎麼?留著這最後一口氣來替天行道嗎?」
說完,她抬腳一踢,南昭被她踢翻在地。
「這具肉身,你就算再有力氣,砍千刀萬刀,亦不能傷我分毫,而你,終究要身埋於此!」
南昭將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堅持著又重新爬起來,將手中的法劍拔出,朝聞曄身上揮去。
聞曄毫無躲閃的站著,對她連劍都握穩卻想殺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動。
「嗤——」
可是,她沒想到,那劍竟這般插進了周仰的身體,她感到皮開肉裂的痛!!
「怎會如此?」她不解,捂著身體的傷口,退了幾步。
不止於此,那些令她強大的力量也在逐漸脫離她的身體,回到那黑焰法杖中去,法杖落到地上,她立刻俯身去撿,卻被南昭搶先一步。
「給我!」聞曄撲上來欲奪去,兩個人纏打在地上,可是沒過多久,聞曄就感覺不止是那些力量離開了她,就連她用的這具肉身也越發不聽她使喚了,最後她只得無力的趴在地上,不甘怨恨的看著南昭。
而見到這般狼狽的聞曄,南昭並沒有落井下石去諷刺她任何,她拖著也好不到哪兒去的殘軀來到聞曄面前,抓起聞曄的手道:「你還不懂嗎?你我之間,從無輸贏,我便是你,你也曾是我啊!」
聞曄如雷轟頂,蹙眉喃喃自語說:「我是你,你是我……」
隨即,她想起了什麼恍然回頭看著她說:「我與你本是孿生姐妹,同時出生,卻各有不同宿命,呵呵。」
沒多久,一道靈光從周仰的身體中飄出來,灑落在南昭手中的黑焰法杖上。
突然,那原本被魔氣覆蓋的黑焰法杖變了,變成一塊發出綠光的玉石,漂浮在南昭的手中。
微風一吹,她身上的塵土散了些許,抬眼間,廢墟之中,緩緩步來一位白袍公子。
他還在遠處時,身影模糊,面容不清,他逐漸走近,眉目也清晰起來。
南昭自然認得他,但此刻她再沒有從前見他時的種種不甘和糾葛,她釋然地深望著他道:「方才被壓在廢墟之下,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是另一個女子,我姓張,名為青意,我張家有一塊祖傳的寶玉,玉屬陰,其中蘊藏強大力量,可我作為張家人為掌玉,卻被玉反噬了心智,食活人氣入了魔,迷途終知返,但卻沒了回頭路,於是,我抱著那塊陰玉跳入煉玉爐之中,人玉俱焚……」
南昭所講的夢只是前半段,後半段是由另一個人開啟。
人引之寶玉分為陰玉及陽玉,陰玉由張家女子所掌,而陽玉則由姬家男子所掌,兩家都為引玉人,世代聯姻,在張青意那輩陽玉的掌玉人名叫姬寐生,他與張青意青梅竹馬,后未能阻止她被陰玉反噬,卻親眼見她投身煉玉爐,從此,世間再無陰玉,張家絕後。
自古陰陽不可缺,他姬家的陽玉沒有了陰玉的守護,也逐漸衰落,他所有族人都逐漸老去,姬家再無後輩所出,他成為了最後一個引玉人!
若要拯救引玉人兩族,唯有讓陰玉從新現世,所以他收集煉玉爐中的灰燼,引陽玉之力,為掌引玉人轉世,那時,他還未能洞察這世間的許多奧妙之處,當發現掌陰玉者轉世為一對孿生姐妹時才恍然大悟,張青意投身煉玉爐中后,早與玉共存,陰玉分善與惡,善若勝,他可改變張青意被惡反噬的結局,而若還是惡勝了,世間也再無引玉人。
所以人們只羨慕他擁有長生不老之軀,凌駕與萬物之上的玉之力,卻不知,這是屬於陰陽兩玉人的一場浩劫。
南昭在廢墟之中,看到了那屬於引玉人的浩劫,總算覺悟,她所歷的三個生死劫,親劫、情劫已過,而最後的蒼生劫不止救世蒼生,還有造就這生靈塗炭的聞曄!
她們是當初焚身於煉玉爐中張青意與陰玉的善與惡,善是她,惡也是她……
所以她手持可度萬靈的靈花之力,聞曄亦可掌控能摧毀萬物的黑焰法杖!
姬寐生此刻已來到她面前,向她伸出自己的手,輕聲道:「本公子等了千年,終於再見你,引玉人!」
南昭握住他的手時,姬寐生手中也出現了一塊寶玉,此乃陽玉。
當陽玉與陰玉重逢時,屬於陰陽兩極的力量相互融合,發出巨大的光芒,飛過這片廢墟之地,接著,便看到時光迴轉一般,那傾倒的殿柱重新立了起來,碎去的殘瓦又恢復如整。
殘殿重築,殿內死去的逝者又生,這場浩劫中所有的黑暗,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隨風而去!
數日後,一輛馬車行在通往青州的官道上,吸引了不少沿途路過的百姓,他們皆都指著車頂上那躺著的銀髮道士笑談道:「瞧那小道士真有趣兒,好好的馬車不坐,偏生要坐在車頂上。」
道士先是不予理會,嘴裡喊著一根青草望著藍天愜意咬著腿腳,後來越來越多人指指點點后,他乾脆翻了個身,拍了拍馬車下方問道:「小靈女,那些凡人沒見過世面,要不你也上來吹吹風,讓他們看個夠?」
車裡坐著的女子一聽,微微一笑,覺得有趣,轉頭對旁邊盤腿坐著的白衣公子說:「如故,你等我會兒,我上去瞧瞧!」
白衣公子睜開眼睛不悅道:「我不叫如故!」
女子撇了撇嘴巴,任性道:「是你自己說的,願為我如故!」
說罷,她湊上前來,在公子臉上親了一口,便轉身敏捷地跳上了馬車頂上。
那銀髮道士瞧她這般上來,立刻捂住口鼻一副嫌棄的模樣說:「你家公子身上的這股香味兒真能與萬花樓里那些花姐身上的香粉味兒比個高下了!」
女子挑眉取笑道:「喲,小道士,原來你也曾去過萬花樓?」
「誰!誰去過那種地方了,貧道堂堂南仙山一悟真人關門弟子,怎會去那種煙花之地!」
「沒去過你怎知道?」
「我……我聽說的!」
「聽說?那你臉紅什麼?」
「誰……誰臉紅了?」
「你!呂東來,臉紅了!」
「貧道沒有!」
「我都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