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我愛你不後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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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弋距離預產期還有三個多月,展曜現在拿她當玻璃做的,喝口水都怕她嗆著、恨不得用勺子喂她。裴知上門報平安順帶求助,看著狗大狀搖尾巴伺候媳婦兒那美滋滋樣子,暴君深感嫉妒。
聽說蕭晨要出國、而且一去五年,明弋都驚著了!"晨晨是跟我說過她要參加雕漆展,那時候你那邊傳來的消息都很不好……晨晨她當時剛手術完、狀態特別糟糕,我們都很擔心她撐不下去--"展曜悄悄戳了戳媳婦兒手臂,示意她看看裴知那凄慘臉色。
懷孕後腦筋變遲鈍了,明弋抱歉地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總之,當時包括你外公他們,我們大家全體都支持她去,因為做雕漆的時候起碼晨晨還肯吃飯睡覺……咳咳,我是說--怎麼,現在你回來了,她還是要走嗎?"
"好像是在跟我賭氣。"裴知無奈地交握著雙手,神情里有些焦慮,"她的心理問題,這次有沒有複發?"
明弋沉默了,裴知就知道他猜得沒錯,一時之間痛悔無奈得不知如何是好,絕望地靜靜坐在那裡,眼神都渙散。
"裴知,晨晨不會拿這麼大的事情跟你賭氣,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你跟她好好溝通,別跟她急好嗎?"想起蕭晨當時躺在病床上只剩一口氣的樣子,明弋到現在還是心酸不已,"她體恤我懷孕,很少跟我說不開心的事,但你回來了也看到了,她現在瘦成什麼樣子……"
誰的朋友難免就護著誰,展曜狗膽包天地瞪了老婆大人一眼--蕭晨是受苦受難了,但裴知難道是出去逍遙快活的嗎?
明弋兩邊為難,沉默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恰好這時手機響了,她正好有借口走開。
展曜趁機給好兄弟支招:"蕭大師這就是嚇唬你呢,鬧脾氣!你好好哄哄她就好了,你們趕緊挑個日子先把證領了。"
"我也想啊。"裴知苦笑,這麼狼狽的時候,顧不上自己的尊嚴了,對好兄弟實話實說:"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我擔心她的創傷後遺症。"如果能安撫蕭晨的心理創傷,那就先讓她去!出去幾個月散散心,他再去把她追回來。
裴知想到這裡,立刻打電話給戚鶴堯,他需要戚鶴堯替他打聽雕漆大師團的行程。
"什麼事。"電話里傳來戚鶴堯冰冷的聲音,對師爹的態度彷彿一夜回到解放前。
裴知倒是很客氣地問他有沒有時間見一面,"有關雕漆大師團的事情,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戚鶴堯沉默了片刻,很不情願地約了時間和地點。裴知剛掛斷他的電話,突然聽到明弋急急而來的腳步聲,展曜嚇得連聲說"你走慢點!",裴知抬頭看去、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
"晨晨明天的飛機就走了!裴知你知道嗎?!"明弋握著手機,她也有點傻眼,"她打電話來跟我說,今晚或者明早過來跟我見面道別!"
"……"裴知臉色鐵青地站起來,他的手機這時也響起來了,但卻不是蕭晨:"小良。"
"哥!蕭晨明天要出國!"司空良也是震驚的語氣。
裴知太陽穴青筋直跳,剛說了句"我知道",司空良那邊電話里隱隱傳來外公訓斥的聲音,裴知連忙問:"是不是蕭晨給外公打電話了?"
"不、不是電話!她現在人就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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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明弋說的,家人們雖然都曾經支持蕭晨參加雕漆大師團,但是裴知回來了她還要走、所有人都感到吃驚。
蕭晨自己家裡人都幫著裴知說話,到了外公這裡,外公的反對尤其強烈,這些日子裡將她當做親生孫女那樣疼著,這時卻對她暴跳如雷:"不許去!裴知都回來了你要去哪兒?!趕緊結婚!兩個人都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養好身體最要緊,我還等著抱我的曾外孫!"
蕭晨說完道別的話之後一直沉默著,這時也還是不開口辯解,反而是一旁陳教授夫婦在為她說話,司空教授對外公說:"爸,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吧,既然裴知支持蕭晨追求藝術,咱們做長輩的不能因一己之私強加意念……"
"等等!"陳教授突然截住丈夫的話,她直接問蕭晨:"晨晨,裴知他知道你要走嗎?"
蕭晨說他知道,"但他不同意。"
司空教授&陳教授:"……"
陳正霆更生氣了,老人家脾氣一上來就什麼也顧不上,指著蕭晨、將她當兩個外孫那樣大聲訓斥:"他不同意你還敢走?!"
這話真刺耳,蕭晨忍不住反問:"為什麼不呢?我有人身自由。"
"你--"陳正霆被這丫頭冷冷一聲噎得快要腦溢血,"你"了半天,發狠威脅:"你敢走、從此我就不認你這外孫媳婦!"
一種陳正霆很熟悉的表情浮現在了蕭晨的臉上,那是裴知臉上慣常有的一種表情:你儘管威脅、我聽你一個字算我輸。
"小良,"司空教授沉吟片刻,喊自己兒子出來發言:"你拜了曲師傅這個師父,現在也算是半個行家了,這件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司空良一直在外公身邊攔著他別太生氣,這時被點名,他臉上浮現為難的神情。
蕭晨是他哥的摯愛,但蕭晨更是蕭大師本人啊,司空良對強勢粗暴的外公可以勸,當著民主和諧司空教授夫婦、卻不能昧良心只講兄弟情:"這次日本雕漆世家來了二十個人,東南亞國家、就連越南也有三位大師參加,我們中國只有蕭晨和路焉知--路焉知他是印尼籍貫的華人……當然了,這不是什麼國際競賽,不談為國爭光,蕭晨她代表中國雕漆進行文化藝術交流和學習,她做得有多好,之前外公和媽媽也去賀家山看過了,總之蕭晨的天賦和造詣--我覺得,不該被耽誤。"
司空教授看看陳教授,陳教授神色黯然、但是堅定清楚地對丈夫點點頭。
"爸,"司空教授沉吟片刻,正色對岳父大人開口:"讓晨晨自己決定。"
陳正霆狠狠瞪了三個叛徒一眼,見勢不妙,老頭子果斷開始轉變戰鬥路線:"晨晨啊,裴知這是九死一生回來啊!你知道他身上受了多少傷嗎?他是想著我們大家、想著你、他才能堅持撿回一條命,你們這眼看要辦喜酒了,你跑出去五年?你到底怎麼了晨晨?"
老人說著,看蕭晨臉色有所軟化,知道這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固執孩子,最後幾句話里他放任焦灼情緒、甚至帶上了哭腔。
果然蕭晨不再冷著臉,總算肯開口說真心話:"外公,我就是想去,我為什麼不能去啊?"她輕聲說,"裴知和手藝,我選過一次裴知了,這次如果非要再選,我選手藝。"
"你這什麼混賬話!"陳正霆又急了,"你還想不想跟裴知結婚了?!"
門口有人匆匆地趕回來了,司空良看見,大聲提醒屋內所有人:"哥!"
蕭晨是背對著門口站著的,司空良這樣一聲,背後是誰來了她清清楚楚。
但她沒有回頭,面朝著外公,平靜地說:"如果是要我放棄雕漆、只做生兒育女的裴太太,我不願意。"
人間走一趟,百年時光,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名利、愛情、甚至是生死,蕭晨都體驗過了,到頭來能夠真切握在她手裡的是什麼呢,在最好與最壞的時刻都沒有背棄她的到底是什麼?
是手藝。
人有七情六慾呢,誰都不能保證將誰當做無條件第一選擇,錢財身家更是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蕭晨唯一能確保不辜負她的,只有手藝。
昨晚在他懷裡軟軟說著愛他,今天卻能這樣硬氣地說她不願意做裴太太?!裴知走到了她身邊,望著她堅定的眼神,到此刻他才明白,她不是鬧脾氣,她真的要離他而去。
"你……"劇烈翻滾的情緒像是火燒灼著裴知,他眼前金星亂竄,她的臉已經看不太清楚了,不知道是身體超出了承受負荷,還是精神。
而蕭晨的冷靜表情裡帶著惡狠狠的倔強,這股逆天而行的勁兒,很久沒在她身上顯現了,"我一定要去!"她直視著裴知怒火滔天的眼神,寸步不讓:"明天就走!"
呵!裴知突然冷笑了一聲,滔天怒火瞬間凝成萬丈心寒。
他真的從沒想過,結婚生子這種他最期待的歡喜,她不想要,她覺得那不如她的手藝值得。
"那你去吧!"裴知覺得自己被扭曲在一個冰冷的時空里,他像旁觀者一樣聽到自己的聲音、冷冰冰的一絲暖意都沒有:"既然你不想結婚,我們就各奔東西。"
到底是永盛暴君,居高臨下、氣場全開,半點也看不出他有軟弱不舍。蕭晨沒有他這份本事,她死死忍著、雙拳捏得指關節慘白,可眼裡還是浮起了不爭氣的淚。
"也好,"她強裝鎮定與洒脫,"我不耽誤你。"
裴知冷冷笑起來,萬丈懸崖的冰都沒有他此刻高冷疏離。蕭晨眼淚搖搖欲墜,丟盔棄甲、轉身就走。
家人們亂鬨哄去追蕭晨,只有裴知站著不動還叫住了司空良:"過來!"他伸手搭在司空良肩上,看起來像是阻止弟弟去追蕭晨,可他嘴裡低聲說的卻是:"扶著我,從車庫走,送我去醫院。"
司空良感覺他哥大半個身體壓過來,他踉蹌了一步扶住,抬眼一看,他哥臉色像金紙、眼神渙散得強撐不住。
"哥!"司空良驚了。
"別出聲!悄悄的。"裴知搭著弟弟肩膀,痛苦地壓著喘息聲,"快走!"
不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嗎?有什麼可勉強的,快要痛暈過去的裴知心灰意冷地想。
蕭大師要去追逐藝術之路,多高尚多值得啊!他裴知想要的日子也不難達成啊,只要像沒有愛過這一場,找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適婚適齡溫柔女性而已。
與別人舉案齊眉有什麼難?你蕭晨又有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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