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痛哉
江風乘坐的航班起飛了,蔡小菲雙臂抱在胸前,眯著眼睛,目光緊緊追隨著,直到飛機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天空里,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剛轉身要走,手機響了,是縣委書記尹紅妹打來的,通知她下午兩點到縣委開會,研究部署今年的防汛工作。
蔡小菲答應著,快步出了機場,開車往回趕。中午時分在縣城下了高速,草草吃了碗麵條,就趕到了尹紅妹辦公室。
根據天氣預報,今年的汛期提前了,並且很可能是大汛。槐河因為有了槐河水而引以為豪,但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關係,槐河每年的防汛任務都很重。
駐守在大壩北頭的防汛部隊去年9月底才撤離,現在剛剛進入六月份,就又回來布防了。
尹紅妹組織召開的這個會議,正是研究和部隊方面的對接工作。蔡小菲作為槐河鄉黨委書記,當然是第一責任人,要把防汛重擔扛起來。
尹紅妹在槐河時,加固了大壩,還在下游槐河岸邊修建了防洪大提,防汛工作做的相當紮實。工作雖然到位,但還是沒擋住五年前那場大洪水,水庫大壩決口,幸虧決口很小,被及時封堵,只不過後來時任市委書記的蘇榮為了作秀,導演了一場「合龍」鬧劇,差點讓防汛工作功虧一簣。
也許是人類對地球的蹂躪太過分了些,遭到了地球的報復,這些年極端天氣越來越多。旱災澇災雪災加上地震泥石流什麼的,好像整個國家時時刻刻都在救災,簡直是國無寧日。
30年不遇的雪災,50年一遇的洪水,百年一遇的大地震,這一代人都趕上趟了。五年前槐河迎來了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今年據說汛情不會比那一年小,有可能是百年一遇,所以市裡、縣裡都非常重視。
部隊進駐的第二天,市委書記鄭爽就帶人去部隊進行了慰問,並做了「抗大汛,防大災」的講話,要求全體官兵提高警惕。
慰問之後鄭爽到防洪大堤上視察,對身邊的蔡小菲說,蔡小菲同志,你們鄉里現階段的工作,就是全力以赴做好防汛工作,其他的工作都可以往後放。如果因為工作失誤出了什麼問題,造成了群眾生命財產損失,我拿你是問。
蔡小菲胸脯一挺說,鄭書記請放心,我就是把這條命搭上,也要做好防汛工作,保證群眾的安全!
鄭爽說,有這個信心和決心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啊,誰的命都不能搭上。
蔡小菲不好意思地笑了,鄭爽拉了拉她的手說,小蔡干工作,我還是很放心的。
鄭爽一行離開后,蔡小菲馬上召開全鄉幹部會議,把鄭爽的最新指示做了傳達,要求大家從今天起,划片包干,務必做到責任到人,排除一切隱患。她在會上說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話:如果我們槐河因為洪水有生命損失的話,我希望不是我們的群眾。
天氣預報的果然沒錯,剛剛進入6月中旬,就接連下來幾場大雨,溝滿河平的,就連鄉政府院子里也積了一大坑水,晚上還有蛤蟆在裡面徹夜地叫。
蔡小菲夜裡被蛤蟆吵的不能入睡,起來對著防汛地圖一遍又一遍地研究,思考著工作的薄弱環節,設想著一旦大堤再次決口,最先受災的村莊是哪個,如何做好群眾轉移工作。
連日來,各河段報告來的消息都不錯,但她還是不放心,親自開車一段一段地去看,走到河堤上用腳去踩土壤是否密實,檢查有無蟻穴。
看到下牛村,果然發現了個嚴重的問題。下牛村有幾座紅磚窯,早些年被取締了,今年又悄悄開了火。莊稼地里不敢取土,竟然到河堤上來取土了,把河堤挖走了約三分之一,涉及近百米河堤。
這些窯主為掩人耳目,在取土位置的周圍栽上果樹,拉起了鐵絲網,所以很隱蔽,一直沒被鄉里發現。蔡小菲怒氣沖沖叫來鄉派出所人員,剪斷鐵絲網,鑽進去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個接一個大坑裡,滿是渾濁的雨水,且很難說是不是已經在大堤下和槐河河道里水形成了連通。
早些年修建的防洪大提雖然是石頭水泥結構,但根基是依附在原先的土質河堤上的,現在河堤破壞的這麼嚴重,誰敢保證大堤的安全性?把蔡小菲氣的直罵娘,當即命令派出所把幾個窯主抓了起來。
報告給縣裡,縣裡組織了十幾台卡車、推土機等大型機械運土來修補河堤,白天黑夜地干,怎奈雨一直瀝瀝淅淅地下著,再加上確實和槐河水形成了連通,土坑裡的水怎麼也抽不幹,修復的效果並不好。
這段大堤成了蔡小菲的一塊心病。她預感到,今年如果防洪大堤決口的話,那麼必是這段。好在以後幾天天氣連續放晴,蔡小菲的心裡才稍稍安慰一些。
進入7月份后,又是幾場大雨,槐河水位居高不下。當聽到天氣預報未來幾天還有大暴雨之後,蔡小菲請示了尹紅妹,決定提前轉移群眾。
然而群眾的轉移工作,比她想象的要難很多。根據地勢,需要轉移的村子涉及下牛、石嘴、玉皇廟等五個,老老少少兩千多人。
往北走上不到五公里,就是地勢較高的山地。救災帳篷連夜就搭起來了,但村幹部的動員工作卻收效甚微,群眾不相信大堤會決口。
蔡小菲親自到村裡去做工作,連續跑了幾天,村民才開始把家裡的糧食電器什麼的裝上車,拖家帶口地往北邊山地轉移。
但仍有一小部分村民不願意轉移,特別是一些老年人,固執的很,說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片地上,從來沒遭遇過洪災,哪像政府說的那麼嚴重。
說話間又是兩場暴雨下來,蔡小菲只好請部隊幫忙,挨家挨戶督促轉移。固執的老人們被戰士們強行背到背上撤離了家園,終於在一場更大的暴雨來臨之前,這五個村子的群眾全部轉移完畢。
蔡小菲的嗓子早就喊啞了,連日淋雨,回到鄉里就發起高燒來。
會議室成了臨時指揮部,鄉幹部都集中在那裡,睡覺是地鋪,隨時待命。
有人給蔡小菲熬了薑湯來喝,薑湯還沒喝到嘴裡,電閃雷鳴,一場大暴雨扯天扯地下了起來。
暴雨就是命令,蔡小菲喝了幾口薑湯,穿上雨衣,帶著鄉幹部們冒雨來到了燈火通明的大壩上。暴雨中,戰士們聚集在壩上嚴陣以待,運送沙袋的卡車轟隆隆地駛過,一派戰鬥前的緊張氣氛。
忙碌著,蔡小菲貼胸的手機震動了,她拿出手機,費勁地捂在耳朵上,雨水立即灌進了她的袖口。電話是負責群眾轉移工作的鄉派出所鄧所長打來的,口氣十分焦急,說剛剛得到消息,下牛村部分群眾偷偷回村裡搶救財產了。
蔡小菲罵了句髒話,命令道,鄧所長你馬上帶人去村裡,就是把他們打暈也要把這些人拉回來!說罷,匆匆跑到自己車旁,開車就往下牛村趕。
暴雨阻擋了視線,雨刷開到最大,前面的路仍是茫茫一片。蔡小菲全憑路熟,半個小時后,趕到了下牛。
進到村裡,果然看到了兩輛警車停在路邊,堵住兩輛拖拉機。鄧所長帶著幾名公安幹警正在罵罵咧咧地審問幾個老實巴交的村民:老實說,還有誰回來了!不說實話崩死你個二球貨!
原來幾個村民以為鄉里是瞎咋呼,雖然轉移了,家裡的糧食並沒有帶走。眼看洪水越來越大,慌了,偷偷開了拖拉機回村拉糧食。
蔡小菲走上去,氣的直想扇他們幾耳光,但還是忍住了,讓鄧所長趕緊帶村民撤。鄧所長上車前問蔡小菲,蔡書記你去哪,雨太大了,要不一起走吧?
蔡小菲說,我還得回鄉里,大壩上的情況也很緊急。
鄧所長看著眼前這個堅強的女人,說了句你注意安全,上車走了。蔡小菲目送著他們的車燈隱沒在黑暗中,才轉身上車。
也就是在回來的路上,蔡小菲最擔心的那段河堤垮了。當時她的車正在通過一個漫水橋,洶湧的洪水直接把他的車吞沒了。
據事後調查,因為轉移工作做的到位,除了蔡小菲,並無一名群眾傷亡。正應了她在會上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因為洪水有生命損失,我不希望是我們的群眾。
蔡小菲,一個熱情似火的女人,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獻給了她深愛的群眾和這片土地。
蔡小菲的車第三天下午被才打撈出來,地點在槐河下游十幾公里接近縣城的一個回水灣里。
當時洪水已經退去,據說參與搜救的解放軍官兵發現幾隻白鶴在水灣中心位置盤旋哀鳴,遂駕衝鋒舟靠近,白鶴竟然不逃,有一隻還落在船上不停地鳴叫,似乎在告訴他們什麼。於是派潛水員下去,果然發現了一輛黑色的現代轎車。
車打撈出水時,蔡小菲還端坐在駕駛室里,雙目緊閉,神態安詳,宛如生前。
以至於圍觀的群眾有人大叫道:快看,蔡書記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