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蓬化石

月兒圓圓。香煙裊裊。蓬蒙彎下腰，用他那隻扭斷了的右手，艱難地撿起那顆划有記號的不死仙丹。鑿齒得了「真仙丹」后，便隨手將這顆「假仙丹」拋落地下。蓬蒙在凝視著這顆仙丹，正如凝視著一個生命，甚至正如凝視著一個人生。不死仙丹，為何偏偏需要這不死仙丹呢？如果人生沒有了愛和義，就算身體不死，又有何意義？只有愛，只有義，才是人生中一切的一切。蓬蒙突然抬起頭，目光冷冷地射在嫦娥的臉上。嫦娥看著這寒冷的目光，渾身猛地打了一個顫。這時，蓬蒙忍著斷手之痛，艱難地舉了舉手中的「假仙丹」，對嫦娥說道：「老實跟你說，這顆還真是化石丹，你自己了斷吧！」「我早該死了，何必還勉強活著？」嫦娥望著這顆熟悉的仙丹，喃喃自語。「我兄弟死了，你當然也得死！」蓬蒙一臉的冷酷。嫦娥沒有說什麼，她輕輕地伸出手，從蓬蒙手中顫巍巍地接過了這顆「假仙丹」。只見她想也不想便慢慢地張開嘴，手一松，「假丹藥」便朝口中落了下去。「我早已求死，只是苦苦撐到今日而已。」嫦娥仰望明月，好像又看到了昔日的天界，也看到了昔日的情郎天蓬。蓬蒙雙目獃獃地看著嫦娥，突然間淚光瑩瑩。一向堅強而古怪的蓬蒙，今天，居然會突然間在嫦娥面流淚！嫦娥愣了愣，獃獃地瞪著蓬蒙的臉，獃獃地讀著蓬蒙那瑩瑩淚眼。突然間，她發覺這雙眼睛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動人、那樣的令她日夜思念！這是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如天蓬的眼睛一樣。這是一雙深遂的眼睛，也正如天蓬的眼睛一樣。這更是一雙寫滿世間之陰鬱的眼睛，正如那九九八十一天，天蓬無聲地木立在賽場中央一樣。嫦娥的心猛地扎了一下，好痛。「你究竟是誰？」嫦娥緊緊地盯視著這雙眼睛，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我是蓬蒙。」蓬蒙垂下頭，無力地回答道。「你究竟是誰？我求你跟我說一句實話好不好？」嫦娥已在嗚咽，聲音哀哀。「我……我不能說。」蓬蒙抬起頭，凄凄地望著嫦娥。他那雙寫盡世間之陰鬱眼睛，早已淚水汪汪。此時此刻，蓬蒙多想對嫦娥說，他就是天蓬。然而，他知道他決不能說。來到人間之前，天帝早已跟他交待過，他必須變其形，隱其音，萬萬不得泄露了天機，否則，他將體化頑石，從此不得超生！「我就要你說，快說！！」嫦娥突然抓住蓬蒙那條已斷的雙手，用力地晃搖，目光中充滿了求懇和哀怨。蓬蒙忍著斷臂的巨痛，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嫦娥。多少年了，他一直沒有如此好好地看過嫦娥。「你真的要我說么？」他雙眼含淚，淚光瑩瑩，如天上的星星在閃。「沒錯，我一定要你說！」嫦娥依然在用力地晃搖著天蓬的那對摺斷了的雙臂。蓬蒙咬著牙忍著痛，輕輕地閉上雙眼。兩滴亮閃閃的淚，從蓬蒙的雙眼中跌落在地，「當」的一聲，砸得大地左右晃搖。嫦娥愣了愣，停止搖動，獃獃地看著蓬蒙。這是，蓬蒙終於輕輕地張開雙眼，溫柔地看著嫦娥，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生命於我，本來便輕如一朵天邊的浮雲。我浮雲一生，為的便是讓開心永遠。既然你要我說，我便說吧，為了你，就算我這片浮雲從此向天邊飄散，我也不會因此而後悔！」蓬蒙說到這裡，緩緩地將目光從嫦娥的臉上移開，抬起頭，雙眼中含著汪汪的淚，默默地望向那淡遠的夜空。夜空中，萬里無雲，一輪圓圓的明月，掛在明凈的夜空之上。嫦娥輕輕地鬆了鬆手上的力氣，靜靜地看著蓬蒙的臉，目光中充滿了期待。蓬蒙從夜空中收回目光，無限深情地看著嫦娥的臉，嘴剛剛要張開說了一個「我」字，雙眼中的淚水便突然間「嘩嘩」的奔涌而出！嘩嘩淚雨中，蓬蒙再次輕輕地動了動嘴唇，一字字地說道：「我——是——天——蓬！」天蓬說出口的，只有這短短四個字。但這四個字，卻似乎讓他耗盡了一生。嫦娥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她獃獃地看著蓬蒙，好像看一個童話故事一樣。這時，夜空中傳來一記耀眼的亮閃。在耀眼的亮閃中，如山一般挺立的蓬蒙兀然回復了當初天蓬的模樣！嫦娥瞪大雙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天蓬。但與同時，天蓬的身體卻在一片片地化作頑石，「格格」作響。轉眼間，天蓬不見了，一具天蓬頑石，冰冷冷地立在嫦娥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