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述略(1)
我生於甲午中日戰爭前一年(1893年)。此次戰爭以後,國際侵略日加,國勢危殆。1937年「七七」事變,我國又遭受日寇長達八年之久的入侵。我的大半生恰是在這兩次中日之戰中度過的。我原名煥鼎,祖籍廣西桂林。但自曾祖起來京會試中進士后,即宦遊於北方。先父名濟,字巨川,為清末內閣中書,後晉為候補侍讀,其工作主要為皇史宬抄錄皇家檔案。先父為人忠厚,凡事認真,講求實效,厭棄虛文,同時又重俠義,關心大局,崇尚維新。因此不要求子女讀四書五經,而送我入中西小學堂、順天中學堂等,習理化英文,受新式教育。這在我同輩人中是少見的。由於先父對子女採取信任與放寬態度,只以表明自己意見為止,從不加干涉,同時又時刻關心國家前途,與我議論國家大事,這既成全了我的自學,又使我隱然萌露對國家社會的責任感,而鄙視只謀一人一家衣食的「自了漢」生活。這種向上心,促使我自中學起即對人生問題和社會問題追求不已。於社會問題,最初傾向變法維新,后又轉向革命,並於中學畢業前參加了同盟會京津支部,從事推翻滿清的秘密活動。辛亥革命爆發,遂在同盟會《民國報》任外勤記者,因而得親睹當時政壇上種種醜行。這時我又讀了日人幸德秋水所著《社會主義神髓》,受書中反對私有制主張的影響,因而熱心社會主義,曾寫有《社會主義粹言》小冊子,宣傳廢除財產私有制,油印分送朋友。1913年退出《民國報》,在革命理想與現實的衝突中,自己原有的出世思想抬頭,於是居家潛心研究佛典,由醉心社會主義而轉為傾向出世。在此種思想下,1916年我寫成並發表了《究元決疑論》,文中批評古今中外諸子百家,獨推崇佛法。隨後我以此文當面求教於蔡元培先生,遂為先生引入北大任教。1917年起我在北大哲學系,先後講授「印度哲學概論」、「儒家哲學」等課。此時正值「五四」運動前後,新思潮高漲,氣氛對我等講授東方古學術的人來說無形中存在著壓力。在此種情勢下,我開始了東西文化的比較研究,後來即產生了根據講演記錄整理而成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書中我提出了人類生活的基本方式可分為三大路向的見解,同時在人生思想上歸結到中國儒家人生,並指出世界最近未來將是中國文化的復興。這些見解反映自家身上,便是放棄出家之念,並於此書出版之1921年結婚。隨著在北大任教時間的推移,我日益不滿於學校只是講習一點知識技能的偏向。1924年我終於辭去北大教職,先去山東曹州辦學,后又回京與一班青年朋友相聚共學,以實行與「青年為友」和「教育應照顧人」的全部生活的理想。1927年在朋友的勸勉下,我南下到北伐后不久的廣州。在這裡我一面覺得南方富有革命朝氣,為全國大局好轉帶來一線曙光,一面又不同意以俄為師,模仿國外,背棄中國固有文化的做法,因此我雖接辦了廣東省一中,但此時考慮得更多的乃是自己的「鄉治」主張。依我看來,由於中西文化的根本差異,惟有先在廣大農村推行鄉治,逐步培養農民新的政治生活習慣,西方政治制度才能得以在中國實施。1929年我在考察了陶行知的南京曉庄學校、黃炎培先生江蘇崑山鄉村改進會、晏陽初先生河北定縣平教會實驗區及山西村政之後,適逢彭禹廷、梁仲華創辦河南村治學院,我應邀任學院教務長。這是我投身社會改造活動的開端。但因軍閥蔣閻馮中原大戰,開學未滿年而停辦。旋於1931年與同仁赴山東鄒平創辦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該院設研究部與鄉村服務人員訓練部,並划鄒平縣為實驗區(后擴大為十餘縣)。實驗區有師範、實驗小學、試驗農場、衛生院、金融流通處等。縣下設鄉學、村學。鄉學、村學為政教合一組織,它以全體鄉民或村民為對象,培養農民的團體生活習慣與組織能力,普及文化,移風易俗,並借團體組織引進科學技術,以提高生產,發展農村經濟,從根本上建設國家。此項試驗在進行七年之後,終因1937年日寇入侵而被迫停止。抗日戰爭爆發,發動民眾與國內團結為抗戰所必需,於是我開始追隨於國人之後,也為此而奔走。1937年8月應邀參加最高國防會議參議會,曾對動員民眾事有所建議。1938年我訪問延安。這是我奔走國內團結的開始。訪問目的不外考察國共再度合作,民族命運出現一大轉機,**方面放棄對內鬥爭能否持久,同時探聽同仇敵愾情勢下,如何努力以鞏固此統一之大局。為此曾與**會見八次,其中兩次作竟夜談。關於對舊中國的認識,意見不同,多有爭論。但他從敵友我力量對比、強弱轉化、戰爭性質等分析入手,說明中國必勝、日本必敗問題,令我非常佩服。1939年感到留在西南大後方無可儘力,我又決心去華北華東敵後游擊區,巡視中得到國共雙方協助。經皖、蘇、魯、冀、豫、晉六省,沿途動員群眾抗戰,歷時八個月,歷經艱險。在戰地目睹兩黨軍隊摩擦日增,深感如任其發展,輕則妨礙抗戰,重則內戰重演,於是返回四川後方,除向國共雙方指陳黨派問題尖銳外,更與黃炎培、晏陽初、李璜等共商組織「統一建國同志會」,以增強第三方面力量,為調解兩黨紛爭努力。1941年初,皖南事件爆發,國內團結形勢進一步惡化,遂又與黃炎培、張君勱、左舜生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