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從琉森回國,夏盈光才聽說楊姐被樂團開除了。
原因是在琉森的幾天,她把丈夫帶到主辦方給樂團安排的酒店,跟自己住一個房間。
實際上,這件事本身不嚴重,甚至不值得一提。
原因是因為一提首席要離開樂團了,副首席上去,副首席的位置便空了下來,而她是很有力的競爭人選,甚至在之前,總監已經找到了她,隱晦地提了句,說讓她當一提的副首席。
她在這個時候違規,跟她爭位置的人想把她擠出去是很容易的事。
夏盈光一聽說,就立刻去了總監辦公室。
楊姐正在辦公室跟總監說什麼,夏盈光站在門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聲音壓抑中帶著一點哭腔:「我在樂團工作了七年了,剛畢業就來這裡!現在就因為一個剛進樂團不到兩個月的小丫頭要當副首席,就要開除我……」
那個剛進團的「小丫頭」,是本市某個音樂教育家的女兒,那音樂教育家有好幾個學生,都是現在著名的青年的鋼琴家。而他女兒還年紀尚小,但已經拿過好幾個國際大獎了,前途不可限量。
那音樂教育家和總監是朋友,此次他女兒來樂團,就是因為他們南愛受到琉森音樂節邀請的事傳了出去,一時名聲大噪。
而總監還對朋友許諾:「我們現在也算是一個一流樂團了,不比國交差多少,她來我們這裡,我立刻讓她做副首席。」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小楊懷孕了。
總監語重心長:「小楊,不要自己惡意揣測,樂團需要新鮮血液,你是團里老人了,去哪裡發展都一樣……」
夏盈光不知道自己現在進去是否合適,在她猶豫之間,辦公室里已經吵了起來,總監甚至拍了桌子。
這時夏盈光不再猶豫,敲門直接進入。
總監臉色不太好,看見她倒是和緩了些:「小夏,你有什麼事?」
楊姐一看夏盈光進來了,轉過臉去擦眼淚。
夏盈光看了看她,走到她旁邊,無畏地對總監說:「楊姐那天違反樂團規定並不是有意的,都是我的原因。是因為我要執意出去住,楊姐一個人住酒店害怕,我便讓她叫她丈夫來陪她。」
總監面不改色:「這件事跟你沒關係!」
夏盈光同樣不露怯,站得筆直,和他對視:「是因為我的過錯才導致她違規,那麼我的責任更大。」夏盈光知道她就要當一提的副主席了,但不知道裡面還有其他的貓膩,她目光清亮,聲音迴響在放滿獎盃掛滿榮譽照的辦公室中:「如果一定要開除她,那也是先把我開除了。」
楊姐站在她身後,一聽她這樣說,錯愕地拽她:「別亂說話!」
總監頭疼地很,盯著夏盈光,不客氣地道:「跟你沒關係,出去。」
他沒想到,夏盈光這個平日里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居然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但這時候的夏盈光,出奇地固執,瘦小的身軀站在那張黑色辦公桌前,氣勢絲毫不弱:「總監,您要開除她,就先開除我。」
「好哇,」總監不怒反笑,他認為夏盈光是在威脅自己,「以為自己上了個琉森舞台,就是個大鋼琴家了吧?我不信我們樂團沒了你就不行了。」
相反,夏盈光還沒畢業,要想再進一個一流樂團,是很難的一件事,哪怕她的老師是張琴,而張琴現在在國交,平時國交的演出都是她做鋼琴伴奏,但一有國外的管弦樂團來交流,她就不行了,會換下她,請更出名的鋼琴家來伴奏。
總監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走便走,沒人攔你。」
他說:「小夏,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不過小楊是一定要離開的。」
楊姐拉著夏盈光細瘦的胳膊,輕輕一搖頭,說算了。
夏盈光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後看了總監一眼,說:「總監,這段時間多謝您的栽培了。」說完,她轉身就出去了。
總監沒想到她真敢走,氣笑了,在她身後道:「多少大學生,想進我們團都沒法進!你倒好!要不是當初你老師拜託我,我們團怎麼會收一個大一學生?」
夏盈光聽得一頓,但並沒有理會。
出去后,楊姐說:「總監平時是個大度的人,沒想到在這件事上……氣量小成這樣。」她歉意地道:「對不起啊盈光,連累你了。」
夏盈光說沒關係。
她這幾天就要去學校辦手續,再次出國,去義大利米蘭,去斯卡拉劇院,跟隨伊拉里奧大師學習,並參與歌劇《莎樂美》的演奏。
這件事,她已經給李寅說好了,李寅思考了好一會兒,無意識地摩挲手上冰冷的戒指:「在國外排練?演出結束就回來?」
他沒理由攔住夏盈光,不讓她高飛,但李寅始終不想放走她,夏盈光越飛越高,這讓他很不安,似乎自己親手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再也拴不住她了。
夏盈光對楊姐說:「你小提琴拉這麼好,一定會有更好的機會的。」她想了想說,「楊姐,你去國交面試吧?我老師在那裡,她說國交很好,機會很多,艾森巴赫經常去國交做客座指揮。」
楊姐搖搖頭,繼而輕輕一笑,低頭道:「因為工作,我跟老公結婚幾年都沒要孩子,現在想休息休息,等孩子生下來,再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工作。不瞞你說,總監不開除我,可能這個孩子我就不要了……現在我反而鬆了口氣。」
夏盈光才知道這件事,愣了愣,楊姐說:「等孩子生下來,我再請你來吃滿月宴。不過,盈光,你現在也被我連累開除了,你怎麼辦?」
「不礙事的,」她笑彎了眼,「我才讀大二,時間還很長的。」
楊姐直直地看著她,說了句:「你真是好看,心態也好。」
「不過時間啊,可不長。別人說舞蹈演員吃青春飯,各行各業都是這樣,我們做音樂也是,年紀大了還沒有出頭,基本就沒有機會了。你天賦高,人又漂亮,趁著這幾年努力一把,過幾年再回頭看咱們這樂團,就不值得一提了。」
夏盈光在樂團工作了近十個月,江南劇院對她來說是有回憶的,這段時光能讓她回憶一輩子——彈鋼琴讓她感到由衷的快樂,同事也好,指揮也都很好。
往日排練的曲子像昨日一般還歷歷在目著。
她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當天她沒找到周陽人,便直接回去了。她給李寅說了這件事,李寅聽她為同事出頭跟總監嗆,居然誇她做得好。
過幾日的演出,夏盈光買了票進來,看見昔日同事在劇院舞台上表演,周陽雖然矮,但他站在指揮台上時,氣勢無人可匹。
散場后,夏盈光讓李寅先回車上去等自己,她去了後台,同事們有的跟她說話,有的沒有,認為夏盈光都被開除了,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了。
但許多人,知道她為楊姐挺身而出的事,還是認為她很有骨氣,雖然結局不太美好,兩個人都被踢出去了……
周陽收拾好東西,跟夏盈光一塊出去,說:「那天我不在,但是聽說了,真沒想到是你干出來的。」
夏盈光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脾氣跟著李寅變大了。
周陽說:「人一輩子走走停停,是很正常的事,你也不必過於介懷。我現在年紀大了,但正是一個指揮當打的年齡,香港管弦樂團邀請了我,我或許下個月也要離開了。」
他扭頭看向夏盈光:「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香港發展?你學校那邊好說,我認識你們校長,我給你去說。」
夏盈光這才說出《莎樂美》歌劇的事。
她只給李寅一個人說了,沒告訴任何人。
周陽起初極度詫異,同為指揮家,他當然知道斯卡拉的音樂總監伊拉里奧是多麼厲害的大人物,過後很快釋懷,或許老天爺,本身是很眷顧這個女孩子的。
他們一同下了電梯,周陽道:「有了好機會,就要好好把握,不過伊拉里奧是指揮家,雖然是鋼琴家出身的指揮家,但拜他為師不太合適,不過他的太太,應該說是前妻,反倒是個很厲害的鋼琴家。對了,我給你講過小澤征爾的故事嗎……」
兩人站在音樂廳樓下說了會兒話,直到李寅的車開到路邊,這段對話才結束。
夏盈光發自內心地感謝周陽,認為他給了自己很大的鼓勵和幫助。
她一坐上車,李寅便伸出長臂將她摟住,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抓不住夏盈光了,或許有朝一日,他真的抓不住她了,也再也不能將她這樣抱著,所以李寅將手臂收得很緊很緊。
他把下巴抵在夏盈光雪白的後頸上。眼瞳深得像是無底的深淵:「準備什麼時候走?斯卡拉的郵件發來了嗎?下周去學校辦手續?」
夏盈光一一回答問題,說周一就去辦手續。
李寅頓了頓,他固然是要陪夏盈光去的,但不可能一直在國外待著,他沒法丟下工作不管。
幾個月的分離,對他來說是很難忍耐的,但不是不能忍,他怕就怕,這幾個月的訓練,會讓夏盈光擁有更多的機會,站上更大的舞台,畢竟她是如此的有天賦,那些洋佬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發現不了這麼一顆耀眼的明珠。
李寅怕,怕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留在自己身邊了。
他抱著她,聲音沉著:「盈光,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