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坑蒙拐騙混口飯吃
魚幺/文
叫無是非過去的是剛剛那名一直在台下找茬的男人,對方仍舊戴著斗笠,雙臂抱在胸前,隔著一堆人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看上去很生氣。
無是非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轉身偷偷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果然還是來了么。」
他站在巷子里,看著那個人這樣說。
對方冷哼了一聲,朝無是非走過來,然後越走越快,走到無是非面前的時候,他突然跳起來一巴掌打在他頭上:「我當然要來!給錢!」
無是非大叫一聲,他一邊嘶嘶哈哈地抽氣一邊用力搓自己的腦袋:「都他媽的一大把年紀了脾氣還這麼急,我不是告訴過你,石頭收完學費就他媽的給你錢嗎!」
「哼。」
來人倒是沒再抽他,但是明顯仍有不滿,昂著頭一臉「欠債還錢」的逼樣,無是非做賊心虛,左右看了看沒人靠近這邊,才湊過去說道:「老不死的……誰讓你隨隨便便走過來的,被人發現不就穿幫了么。」
「穿幫了最好,正好可以少幾個可憐人被你坑血汗錢。賊和尚,你這做派可一點也不像個和尚,想不明白大鐘寺為什麼收你不收我。」
對方一邊說一邊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滄桑的臉,倒不是很老,看著像有什麼故事。這人名叫龍行,是地龍灣一帶有名的地痞,他標榜自己是個遊俠,但是凈幹些地痞乾的事,坑蒙拐騙養家糊口,今天他又來給無是非當托兒。
無是非也在地龍灣混,應該算是「道上的兄弟」,他們合作的時間不短,動不動就雙賤合璧聯手騙人。
平時無是非還是給他面子的,但是龍行這次故意提到大鐘寺,無是非就沒辦法冷靜了——他討厭別人叫他和尚,也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個和尚,他平時總戴著頭套,一提和尚的事就急。
「操ni媽,老子說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和尚!」
無是非提拳就往他身上捶,直到把龍行捶得連連叫服才罷休。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你一個托兒還好意思罵我不知廉恥,臉皮可真厚。」
「少啰嗦快給錢!」
龍行一把抓住無是非的衣領用力搖晃:「家裡閨女餓得嗷嗷叫了!死禿驢!」
「說了會給你的……放手!你剛剛該表現震驚的時候都慢半拍,要不是我反應快早就穿幫了啊啊啊疼!放開我!我給錢!我給錢還不行么!」
龍行聽說給錢才終於鬆了手,他攤手一推,無是非被推得撞在牆上。他靠著牆喘了好久,才將手從衣服里伸進去,瞥見龍行還是嫌棄地對他翻白眼。
無是非在懷裡掏了半天,終於在衣袋角落裡摸到幾個銅板,遠遠地扔給龍行:「本來想等會兒買兩個燒餅吃的……媽的,你先拿去吧,別嫌少,你閨女餓,老子也餓,再無理取鬧別怪我對你動手。」
龍行接住錢轉身就走,無是非急忙叫住他,手裡舉著那本大能遺書:「哎,龍行!你的傳家寶啊,這本書,不要了嗎?」
龍行頭都也不回地離開:「不用了,你看得懂就留著看吧。」
無是非知道龍行是在嘲諷他,把那本書隨手又塞回懷裡,嘟囔道:「看得懂個屁……我又不識字。」
「嗖!」
他剛說完這句話,腦後突然傳來破空之聲,無是非下意識側了一下腦袋,一把巴掌大,漆黑的鐵劍擦著他的耳朵狠狠釘進身後牆裡,鐵劍上面還纏繞著頭髮絲粗細的藍紫色閃電,一看就不是凡人的東西。
無是非猛地轉過身:「誰?!」
「哼哼哼……警惕性倒是挺高。聽說陰山腳下有人在辦修真輔導班,辦班的人識大能遺書,原來也是假的?」
來人逆著光站在巷口,只能看出一點身體的輪廓,看不清臉。無是非一聽他的問話,登時警覺起來——難道是被自己坑了錢的人找上門了?
他正揣度著,對方已經從陰影里走出來。
那人穿著一身束腰長袍,廣袖寬腳,腰間有佩劍。
——普通人不會穿這樣的衣服,穿長袍不穿異服,恐怕是世家子弟。
如今世道亂,窮苦人比有錢人多,為了做活或者逃跑方便,普通人學著政府的人,將寬褲腳綁在腿上,寬袖子捆在手腕上,穿短上衣,衣褲分離……雖然有時候也會冒出來有錢人效仿世家弟子的穿著打扮,但是想知道對方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無是非自有一番評判標準——看他的靴子。
那人再往前走,漸漸顯出容貌,他長得挺俊,但是俊得很有攻擊性,下頜線都是鋒利的稜角,眼神又寒又狠,被這人盯著時,無是非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被圍獵的動物。
這時他也如願以償看到了對方的靴子,白宣緞,獸皮底,從靴子邊蜿蜒向上,綉著金絲藍絲糾纏在一起的窄葉草,仔細一看,那些草竟像活物綉出來的一樣,絲線還能在衣服上流動。
——金絲蘭草,不但是世家弟子,還是九皋家的……
如果是世家,無是非打算不反抗,躺平任宰。
笑話,誰幹得過世家的人。
世家之所以被稱為世家,是因為形成之初,多由同姓宗族組成,到後來,勢力龐大的世家便會吸收其他沒落的小宗族,使他們成為自己的附屬世家,其中關係盤根錯節,錯綜複雜,唯有一點,擁有最多修真者的世家,便是實力最強的世家。
這種規則不需要以什麼明文來昭告天下,修真者實力比凡人實力強,壽命更比普通凡人長很多,「修真者」三個字已經是絕對優勢。
……只不過這群人什麼時候還開始管凡人的事了?
等等,是不是應該先上去要個簽名什麼的……拿去網上高價賣了,運氣好能換兩個月伙食費。
無是非心裡的算盤打得噼啪直響——就是不知道他是九皋家的誰啊,知名度高才好,知名度越高簽名賣得越好。
他想了半天,問道:「你是誰?」
無是非在打量那個人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聽他這樣問,那人很不地「嘖」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為了這麼個騙子白跑一趟……師兄,現在怎麼辦?」
無是非這才發現,原來在場的並不只有他們兩個,還有一人站在更遠處,但是因為他站得遠,又背著夕陽,無是非看不清那個人什麼長相。
——不過,他們也是沖「能讀大能遺書」來的?
這幾天他用盡手段,為給今天的招生造勢連做幾天演講,大肆宣傳自己能看得懂大能遺書,卻也不至於連九皋家都得到了消息。
現世最著名的世家有四個,九皋、風契、畲塗、羽追,而九皋世家又是這四大世家中影響力最大的一個,九皋兩個字,在普通百姓眼裡就跟「修真者」一樣,是個傳說。
另外一個人並沒有回應,無是非只聽到遠去的腳步聲,直接與他對峙的男人,好像也習慣了那位的不回應,自言自語道:「那就如實說吧。不過,還是直接宰了這小騙子更簡單點,白跑一趟真是叫人惱火……」
話音剛落,無是非就聽到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只是一瞬間而已,一把散發著寒氣的劍和烏黑的劍鞘撞在一起,堪堪停在他脖子底下。
無是非看著面前交叉的劍身和劍鞘,一陣陣后怕——他剛剛半點感覺都沒有,這人劍比殺氣還快?
「別多事。」
無是非總算聽到那位「師兄」開口講話,聲音冷冰冰,跟他的劍一樣。
黑色劍鞘離無是非很近,「師兄」也離他很近,無是非甚至看得清劍鞘後面藏著的那雙眸光銳利的鳳眼,劍主人卻從頭到尾掃都沒掃他一眼。
無是非移開視線,突然瞥見劍鞘上有一團火一樣的標誌,火中的鳳凰暗紋如同被灌注了岩漿,沿著劍鞘中的溝壑游轉流淌。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即使在九皋家,也很少有人可以用這火鳳印記。
這位「師兄」,難不成是九皋家的少爺。
發了發了,如果能要到他的簽名,肯定要發了。
——無是非啊無是非,你怎麼就管不住你自己呢?見錢眼開也得有個限度,到時候有命賺沒命花。
他悲哀地想著,右手卻蠢蠢欲動,雖說貿然要簽名說不定會惹怒這兩個人,或者被人家一劍送上西天,但是如果真要到了……可是能發一筆橫財啊。
無是非閉上眼睛——有財不發是棒槌,賭一把吧,總之今天註定了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如果不是他財運到了,那就是他死期到了。
於是在「師兄」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無是非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對方大約沒想到這樣一個平民有膽對世家子弟做出這種行為,竟然一時不查被無是非得逞。
那位「師兄」微微皺起眉頭,無是非也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
「喲,膽子不小。」
面容陰狠的男子看清無是非做了什麼之後,突然爆笑:「哈哈哈哈!師兄,你被他抓住了。」
無是非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麼可笑的,他專註地盯著那位「師兄」的臉,要簽名的想法變成了……想要照片。
師兄用力一抽手,把那片衣角從他手裡抽回來,無是非輕咳兩聲,從懷裡摸出一支水性筆:「那什麼……您二位是九皋家的少爺吧?久仰久仰,今天相逢也是有緣,能順便給我留張簽名不?」
「師兄」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倒是那個長相陰狠的男人,等那位「師兄」走遠,笑著拍拍無是非的肩膀:「你勇氣可嘉,來,我給你簽。」
「……」
那人說完,突然抓住無是非的袍子下擺,狠狠撕下來一塊,然後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在上面,他寫完之後將那塊布輕輕扔進無是非懷裡,他笑著說:「地龍灣果然凈出一些要錢不要命的臭流氓。」
無是非下意識睜大眼睛——他怎麼知道自己是地龍灣里混的?
那人接著卻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記得賣個好價錢,不然我就殺了你。」
那一瞬間,無是非冷汗都下來了,他知道這個人說的「殺了」就是殺了,沒打半分折扣,他也是道上混的,對殺氣這種玄妙的東西,感知非常敏銳。那兩人都走了之後,無是非才泄氣似的倚到牆上,他用袖子在額頭上用力擦幾下,冷汗卻一直流,停不下來——這些世家子弟真他媽的厲害,嚇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