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魚家諸人被這突然來臨的事震動了,愣愣地跪在地上,腦門裡全是疑惑,心中問著,這怎麼可能,不是該去太孫府上,怎麼去侍奉太后了?
還是魚老太爺先反應過來,磕頭拜道:「謝主隆恩,微臣感激涕零。」
餘人也跟著照做。
閔公公親自扶起他,笑道:「老翁公請起,魚大人快來搭把手,其餘人也都起了,哪位是四姑娘?」
魚令嫣迅速從第二排出來站定,而後不慌不忙地走到他們身邊,低頭回道:「小女便是,見過閔公公。」
閔公公滿意地點點頭,親自把聖旨交到她手裡,誇讚道:「畢竟是書香門第的嫡女,行止就是穩妥,瞧瞧這通身的氣派,怪不得能有福氣到太後娘娘跟前服侍,真是恭喜姑娘了。」
「小女感激不盡,多謝皇上恩典。」說罷,捧著聖旨,緩緩倒退至原位。
魚老太爺和魚恆拱手請道:「舟車勞頓,辛苦諸位,還請移至廳室,喝些茶水,解解乏。」
送旨素來是肥差,其中的道行大家都懂的,閔公公等人自然不會推拒,一群人擁著貴客們入堂。
女眷們先行退了。
魚家父子於廳室應付,並命管家取來謝禮,明面上每人五十兩的銀子,暗中又悄悄塞了個香囊給閔公公,沒被拒絕,才說下去:「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公公請用。也不知我這個孫女入了哪位菩薩的眼,能得這個機會,去太後娘娘跟前伺候,實乃魚府之幸事。」
閔公公吹一口茶氣,才回道:「老翁公的長孫女給太孫生了長子,想必也對幾月前發生的事情有所耳聞。祁側妃含冤去世,太後娘娘心疼的很,鬱結於心,久病不愈。皇上仁孝,為解太後娘娘的鬱氣,便想招些靈慧的臣女們,進宮陪太後娘娘說說話,逗逗趣,讓她老人家開懷大樂,那就是立下大功,必是要重賞的!」
「不知可有幾位小姐有幸被召見?」
「一共是八位,今日辰時就出了門子,而今戌時已過,才送到貴府這最後一家,其中有兩位,還與您家沾親帶故。一位是您的親家長信伯肖家中的嫡女,一位是逍遙伯姚家的嫡女。」
看來這事跟太孫關係不大,可問題來了,太孫那裡,該如何交待?
魚老太爺和兒子對視一眼,得出一致結論:聖旨已下,君命不可違,太孫那裡,若是要人,只能把令嬈送過去抵了。
令嫣回到自己屋子,想著這匪夷所思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拿出那裝著桂花粉末的瓷瓶,本想直接丟棄,思考一番后,又拿出個錦囊收好。做完這事,她立即奔去了厲氏那裡。
而在這之前,厲氏正在詢問厲嬤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厲嬤嬤知道的事情其實並不多,而這些,連她也不知何時能夠說給厲氏聽,總歸不是現在,不論被問什麼,她都是搖頭不語。
厲氏心裡像有個貓爪子撓似的,卻怎麼也解不了癢,明明眼前的人知道什麼,卻寧死也不肯說的,真是難受死了。
厲嬤嬤勸道:「不論如何,姐兒這是要進宮伺候太後娘娘了。臣女進宮侍奉主子,到了嫁齡,都是放出來匹配,也最多分隔個幾年。而且名聲還好,四年後的選秀肯定能入,要是運氣好,被太後娘娘收為養女,那真是頗天的運勢,怎麼都不愁找不到好婆家了。」
厲氏想到這裡,心裡終於踏實了些,抱起兒子,陪他走幾步路,說道:「恐怕過不了幾天,宮裡就要來接人了,誰知道要幾年才能回來,這生辰都來不及過,不行,我得給嫣姐兒辦一次才行。」
因此,魚令嫣在離開魚家之前,在她們西院的廳室內,抱著弟弟,由爹娘陪著,吃了在魚家的最後一次長生面。
那一夜,令嬈竟還厚臉皮過來,要給她一份送別禮,她怎麼也不願收,反道:「我也要恭喜三姐姐,想必我走後不久,你便能達成所願。咱們都要離開,就不必互相送禮了。」
令嬈還要試探著問一番:「妹妹能有這樣的機遇,難道就不好奇背後的原因嗎?」
令嫣其實完全不了解,這背後是什麼操作,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在令嬈面前裝上一回,「等你到了某個高度,你自然會知曉,我不爭,自然是有理由的。」
令嬈咬咬牙,心道,等著瞧,我必也不會比你差的。
三天後,宮裡派了馬車來接八位小姐,每位小姐都可帶一名親信入府。
與上回魚令姝去太孫府上時相同,魚家諸人都來送,唯獨阿眠還在被窩當中,夢著姐姐今日要陪他玩什麼呢。
魚令嫣由厲嬤嬤牽著手,扶著跨上了馬車,進門前,最後看了厲氏一眼,見她眼裡含著熱淚,便馬上掀起了轎簾,躲了進去。
厲嬤嬤關緊了車門,坐在她身旁,遞了條巾帕給她,也不勸慰,只說道:「姑娘坐穩了,咱們該啟程了。」
永順三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史記:昭定太后不怏,仁宗皇帝仁孝,因膝下無女,便招貴女八名入宮陪侍太后,太后漸愈。
*
皇宮由一道天玄門分為前朝和後宮兩部分,後宮之中,以太後娘娘所住的壽安宮,最是恢宏。
八位臣女入宮是為了陪侍太后,自然是要住在壽安宮內。
魚令嫣便是這八位姑娘之一,她的馬車來的最晚,等進了宮,天都黑了,當然,她也是最後一位到的。
壽安宮格外龐大,甚至還包括了另一座偏小的宮殿,名叫永寧宮。
太后便把她們八人安排進了永寧宮的殿閣,讓她們先行整頓,明日再宣見。
魚令嫣分到的是暖香閣,不過還沒得空進這地兒,便被兩位宮女帶著去了永寧宮偏南角的一間客室,那裡正等著專管她們規矩的杭嬤嬤,以及其餘七位娘子。
屋裡鴉雀無聲,一根針掉下的聲音,都落不下,像是無人一般。
令嫣行色匆匆,進門后卻降了腳速,端著步態,走到正中站著的杭嬤嬤跟前,擺出她一套流暢的動作,行了個曲膝禮,低頭道:「翰林院選侍魚恆之女魚令嫣,特來報會,給杭嬤嬤拜禮,見過諸位姐妹們。」
坐在左邊首位,身穿大紅錦緞外衣的女孩,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杭嬤嬤像是一點沒聽見似的,只對令嫣道:「魚姑娘,先入位吧,天色已晚,明日太後娘娘就要召見各位,我有些細事要交待,還請你們仔細聽好,牢記於心。」
杭嬤嬤說話又慢又亮,字正腔圓,格外清晰,聲音又悅耳,聽了格外舒服。
「各位都是名門閨秀,從小就被悉心教導禮儀規矩,想必定是極好的。只是宮中到底不同家裡,定有不同之處,這以後的規矩,我會慢慢教導給各位姑娘。而今,先說說明日覲見時,該注意哪些事項,做錯一件,犯了太後娘娘的忌諱,那不論你是哪家的姑娘,明日就請收拾著回去吧。」
諸位瞬間就豎直了脊背,開玩笑,要是這樣被送回去,豈不是要成為滿盛京的笑柄,以後還怎麼在盛京貴媛圈裡混下去,不能,死都不能夠!
杭嬤嬤接著說下去:「首先,太後娘娘不喜歡過於艷麗的顏色,大紅大紫,那是絕不行的。」
而後便輕輕瞥了紅衣女孩一眼,雖未指名道姓,卻也讓她僵了臉。
「其次,太後娘娘十分不喜歡別人擦脂抹粉,尤其是香粉味兒,她老人家聞不得一絲,各位小姐描個精神一點的眉頭,就甚好了。」
杭嬤嬤又看了紅衣女孩一眼,道:「最後這一條,想必你們定不會犯,可我還要提醒一下,絕不能在太後娘娘面前,露出不敬的態度和言辭,絕不能搶話兒說。不然,可就連家都難回了。」
紅衣女孩這次總算沒敢露出不滿的表情。
杭嬤嬤又道:「如此,奴婢便退下了,各位小姐多說會兒話,各自熟悉一下,總不好連人都對不上。」
她一走,姑娘們便開始說著話兒,嘮嘮家常,她們多是盛京的拔尖貴女,彼此之間早有往來,也都熟悉的很。
只有兩人被排除在外,魚令嫣也是其中之一,而她右手邊的少女,則是另一位。
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默契地開口。
「不知姐姐怎麼稱呼?」
「孟玄音。」
如此簡單明了,讓令嫣有些措手不及,險些忘了接下來的說辭。
孟玄音似是明白了她,爽朗一笑,說道:「令嫣是吧,你可知,我們這八人,有兩人來的簡直是莫名其妙。」
魚令嫣表示,她已經知道其中之一是誰了。
孟玄音逐一指過那幾人,說道:「那穿紅衣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姐姐,樂昌長公主殿下的幼女,去年剛被封為端敏縣主的趙幼儀,年十一。」
「而她身旁的藍衣女孩,名叫殷如雪,年十二,是殷國公府大房嫡女,她嫡親姑姑嫁給了安凌王為妻,有個堂姐是太孫側妃,你恐怕也聽過殷側妃的名頭。」
「她下手那位殷勤地陪著說話的,叫肖芸茜,跟我一樣大,都是十三歲,是長信伯府的嫡女,說來你們還算親戚呢,她嫡親的哥哥娶的可是你姐姐。不過說來也怪,她們肖家比起嫡子,倒更看重嫡女,還有庶子的前程。」
孟玄音又悄悄在她耳邊補充道:「這兩位的家族都是安凌王一系的,而且她們,應該都是給安凌王備著的,這位爺到現在還沒個孩子,真是奇怪。」
魚令嫣不解,「不對呀,那肖家的倒也算了,殷如雪的姑姑不是嫁給了安凌王為妻,這不亂了輩分,怎麼能行?」
孟玄音狡黠一笑,回道:「姑侄兩個伺候一個男人,在天家算得什麼稀罕事。」
而後她繼續介紹下去,「而肖芸茜左手邊那位擁有絕色傾城之貌的女孩,叫薛逸水,年十三,是陰山侯薛家的女兒,長的這般美,估計是薛家為皇上準備的。說來,她家還與我家有些仇怨呢。」
顯然這仇還有些大,孟玄音盯著薛逸水的臉蛋,看了許久,才記得把目光轉到右手邊頭一位,說道:「這位來回看了你四次,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魚令嫣可熟,回話道:「逍遙伯嫡女姚若依,比我小一歲,剛滿十歲,她應該是咱們之中最小的了。她和我的母親是堂姐妹,她哥哥曾與我訂過親。後來因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解除了婚事。」
孟玄音被逗樂,嘿嘿一笑,說道:「看來逍遙伯的出身,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魚令嫣問道:「那你右手邊的姑娘是?」
「吏部尚書嫡女曹瑩,年十二。」
好嘛,縣主、舊勛、新貴、權吏,還有她這個書香門第的女兒,就差皇室血脈了,召人陪太后說個話,就能湊出兩桌麻將,皇上果真仁孝啊。
「你說說,你出現這裡,是不是挺突兀的?」
何止,魚令嫣覺得自己的出身,和這些貴女們之間,不是差了一星半點,怪不得她們要不平,別人暫且不說,姚若依那雙眼睛都要瞪出火焰了,顯然對自己的到來,很不服氣。
最後只剩下孟玄音了,她發現了令嫣探究的目光,回道:「沒錯,剩下一人就是我了,你難道真不知道,我姓孟,那個滿門抄斬的孟國公府,就是我家,我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魚令嫣從沒見過,哪人能把這般凄慘的事情,說的這樣輕巧,就似從未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
孟玄音問:「你可是疑惑我為何能活下來?」
魚令嫣搖搖頭,抬眼看她身上的庵服。
孟玄音卻會了意,回道:「我曾祖母是文宗皇帝唯一的嫡公主,純愨大長公主,華潼之亂時,我父親這一脈還是保了下來,我當時還沒出生,也沒真經歷過這些,後來母親和父親相繼去世,家裡沒了人,我便去了袖雲庵,帶髮修行,好歹有口飯吃。本以為這輩子就要伺候佛祖了,誰知還有這際遇,看來是佛祖看透我佛根不清凈呢。」
可明明在庵堂之中,卻能知曉這麼多事,還敢毫無顧慮地告訴她這個初次見面的人,這位也絕不是簡單的人物。
孟玄音似乎看穿了她,意味深長地笑道:「咱們兩個這樣的處境,可得互相幫助呀。」
戌時的梆子這時候響起,外面候著的宮女們魚貫而入,等著領著她們回到各自的閣殿去。
魚令嫣回到暖香閣時,厲嬤嬤已把東西都收拾妥當,還給她準備好了洗澡水。
睡覺前,她把其餘七人的事,都同厲嬤嬤說了,還問道:「嬤嬤,我與她們差距甚遠,為何會選進來,難道還是為了太孫長子?」
厲嬤嬤一邊準備著她明日穿的衣裳,打扮的首飾,一邊回道:「不是,若是如此,皇上何不直接把您指到太孫府中,就算您年紀小,給個女官也使得。」
「想不出來,我到底為何而來!」
*
隔日清晨,令嫣穿了一件玉色雲雁錦衣,外披一件月牙白緞綉氅衣,梳了個簡單的垂鬢分肖髻,只戴了個珠花簪子,就準備好了。
在厲嬤嬤的陪同下,來到永寧宮門口,等著集滿了人,便一同去給太後娘娘請安。
誰人也不敢懈怠,很快便齊全了,按昨日的座位,排成兩排。
一眼望去,全是白色、淺藍、淺黃、粉色之類的素色,孟玄音更是直接穿著庵服,全是素麵朝天,全沒個香粉味兒,真是素凈的不能再素凈了。
杭嬤嬤很滿意,在前頭領行,穿過永寧宮門,進了壽安宮內,七拐八繞,才到了昭定太后所在的廳房門前。
「啟稟太後娘娘,奴婢把八位姑娘帶來了。」
幽幽宮門被打開,從內室傳來一股淡淡的檀香,壽安宮掌事大嬤嬤道:「太後娘娘有旨,還請各位姑娘進去。」
八位姑娘跪成兩排,規規矩矩地磕頭叩首,齊聲道:「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都起來,站成一排。」
昭定太后雖年過五十,可卻保養的尤其好,聲音清脆悅耳,聽起來不過三十齣頭。
眾女忙起身按次排好,站成一排。
「抬起頭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她們自然不敢與太後娘娘對視。
「抬眼。」
各有千秋的八雙眼睛,同時看向雍朝最高貴的女人,然後她們都驚住了,魚令嫣也是。
在她猜想中,太後娘娘應該是個保養尚得宜,有些滄桑,有些古板或偏執的小老太太,而不是這樣,怎麼能是這樣?
昭定太后瞧著最多三十來歲,穿著一襲淡紫色衫衣,雖無一點圖案,卻折射出淡淡光輝,穿在身上,尤顯身形。
她梳了個爽朗大氣的高椎髻,頭上連一件首飾也無,肌膚白皙勝雪,娟秀的葉眉之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瑰麗眼眸。
她背抵在錦緞靠背引枕上,右手戴著一串紫檀柳,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八人,眼角微微上挑,朱唇輕抿,似笑非笑,別有一股魅人風情。
這樣的顏色,這樣的氣派,的確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東西來修飾,怪不得她也不喜歡這些。
昭定太后看夠了,原本慵懶的眼神,突然顯出幾分凌厲,問道:「玄音,你怎麼穿成這副樣子?」
孟玄音竟也不畏懼,直言道:「回太後娘娘,小女在袖雲庵修行多年,只有庵服。」
「祁嬤嬤,去給她準備好東西,畢竟是純愨大長公主的血脈,萬不能怠慢了她。」
「是,奴婢遵旨。」
昭定又問道:「哪個是姚家的姑娘?」
姚若依應聲出列,小聲回道:「回太後娘娘,小女便是。」
她身形有些畏縮,聲音還帶著顫音,膽小的模樣,惹人不耐,不過,昭定太后還是忍著問候道:「你父親和哥哥可好?」
姚若依聲音比之前大了幾分,只是更低了頭,「父親依舊如前,哥哥的書,讀的更好了。」
端敏縣主趙幼儀等人在心裡不由嘲笑,半路出家,就是不成,瞧這上不得檯面的模樣,就算是皇上的血脈又如何,阿斗就是阿斗,怎麼都扶不起來。
昭定讓人退下,又掃了餘下六人,再問道:「哪位是魚家的姑娘?」
令嫣出列,見前兩人沒行禮,也就不多做了,朝太後娘娘莞爾一笑,「回太后,小女是魚氏令嫣。」
昭定饒有興緻地看著她,良久才道:「你倒是個有意思的。」
「多謝太後娘娘誇讚,小女不敢當。」
昭定給了個退下的眼神,令嫣便默默站回原位。
剩餘之人,心中也滿含期待,盼著等著太后的詢問。
只可惜待令嫣退下后,昭定便稱自己有些乏了,並命眾人散了。
等她們退去,昭定只留下了祁嬤嬤,問道:「還沒查到那丫頭的來路?」
祁嬤嬤搖頭,回道:「本來太孫長子多病,這丫頭的八字能壓住,魚家準備要送她去太孫府上的,誰知皇上竟然把她召入宮來伺候您。奴婢想,莫不是皇上在外面惹的風流帳吧,送到了太孫府上,做了太孫女人,那也未免太不合適。」
「反常必有妖,給我再查下去,魚家那頭應該沒問題,給我查她母親那邊。」
「是。」
「對了,恕玉倒是許久沒來了,沒良心的丫頭,我病了這麼久,也不知多來看我幾回。」
柔嘉縣主祁恕玉是昭定太后親哥哥最小的女兒,也是她這一脈,唯一的近親。
她年幼失怙,便由昭定太后召入宮來,親自撫養至出嫁,對無子女的昭定而言,祁恕玉就是她的心頭肉。
祁嬤嬤是看著祁恕玉長大的,一提到她,也滿是慈愛,甚至還要幫著辯解一二,「您又不是真病,玉姐兒能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您以前可沒這麼念她,有她的消息便成,幾個月,半年,見上一次都成,現在卻不行,月月都要見。」
昭定有些無奈地嘆道:「以前是真不稀罕孩子,況且我也沒這個命,現在不成了,年紀到了,心裡頭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空落落的。」
祁嬤嬤深有體會,不由嘆道:「這日子真是太快了,一眨眼,這麼多年就過去了,玉姐兒本來小小的一團,現在兒子都十一歲了,不服老不行啊。」
「錦兒上次生辰時,我同皇上給他討了一枚同恕玉一樣的通行令牌。要是恕玉不能來,把錦兒送來也成,只要不帶上她那個相公就好。」
祁嬤嬤撲哧一聲笑出來,「您要是真想見,我明日就傳個令下去,讓玉姐兒帶著小公子來見您。」
「不了,以她相公惹事的能耐,沒多久就要過來了。」
*
昭定太后料事如神,沒過幾天,嘉柔縣主祁恕玉便帶著她唯一的寶貝兒子申錦進宮來了,目的嘛,自然是為了她那個愛惹事的相公—申鈺。
申鈺是申國公府二房嫡長子,他爹就是盛名遠揚的仙才申銳。
每個天才的背後,總有那麼一個不成器的兒子,申鈺於申銳,就是最佳典型。
申鈺這孩子,其實並不壞,吃喝嫖賭啥的,那是絕不會碰的,多靠近一些,都要自戳雙目。
問題是,他的品性太高潔了些,要求還有點高,不僅對自己嚴格,還時刻監督著,他周圍的所有人。
魚令嫣對他的形容很貼切,這是天生擁有清道夫使命感的大憤青啊!
關鍵是,他並不平庸,還挺有才的,可惜只表現在攥寫抨擊別人的策論上,可以引經據典,把你一生的醜事描寫的繪聲繪色,讓你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全家埋了,他就是有這個功力。
但他周圍是什麼圈子,那可是雍朝最頂尖的貴族豪門,最不乏藏污納垢之事。
張家的狗咬死了李四家的僕人,不過人家態度誠懇地陪錢了,李家也完全接受了道歉,不肯要錢,被申鈺知道了,直接怒罵道,視人命如草芥,兩家都是垃圾!
王家在西原出現雪災時,給老太太辦了個盛大的八十大壽,被懟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狗,王大貪蟲,垃圾!
還是雪災的事,孫家家主豪擲十萬兩,購買物資運送過去賑災,被發現糧食參雜霉壞的陳米,填塞棉襖的棉花竟然是潮的,被申鈺噴道,無恥小人,假仁假義,虛偽至極,垃圾!
他不僅自己要噴,還要把事情散播出去,讓天下的黎民百姓跟著一起噴。偏偏他是仙才的兒子,不管他做什麼,都有士林才子們在後面推波助瀾,每次都要引起軒然大波。
所以一旦被他盯上,抓住證據,就準備臭名遠揚吧。
圈子裡的人,誰家沒有點破事,誰特么能受得了。
可人家是申國公府的嫡子,老爹是仙才申銳,老婆是縣主,背後靠山是太後娘娘,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基本除了他老婆娘家,以及天家沒說過,他連自己申家都沒放過,真是特別兇殘。其他權貴,更不用說了,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申銳這樣顯赫的聲名也經不起他折騰,天天跟在兒子後頭收拾爛攤子。
大家惹不起,又看在申銳的面上,暫不與他計較,都把他當成瘋子看,按理說,他應該也不會惹禍上身。
誰知,這兇殘的貨,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可能覺得一般人已不能滿足他了,便決定要來些驚險刺激的。
他竟然抨擊了逍遙伯姚康安窮奢極欲,縱情聲色的糜爛生活,還暗諷了其與仁宗皇帝不可點破的那層關係,並表達了自己對這種縱容與有恃無恐的強烈不滿。
總之,這話傳到了仁宗皇帝耳里,他老人家差點沒嘔出血來,一氣之下,直接把人仍進了天牢,到現在還沒放出來呢,估計要不是顧忌著昭定太后,人早就被收拾乾淨了。
申銳馬上舔著老臉去給兒子求情,可惜皇上不僅不願意見他,還讓太監傳達了自己的憤慨,具體內容如下:申衍之,你不是很能耐嘛,你這麼能耐都教不好人?你瞅瞅,你養的什麼兒子,他是嫌脖子太長,還是嫌這天下過於太平,這次朕絕不會輕饒了他!
祁恕玉聽了,心想這還了得,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兒子進宮去求太後娘娘,生怕耽誤了時間,她相公要吃苦頭。
她一見了昭定太后,先不顧其他,撩起了衣擺,就跪倒地上,嚎啕大哭。
昭定太后很是無語,看不下去,阻止道:「行了,一滴淚都沒流出來,你還是給我歇著吧。」
隨後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咱們祁家女人要哭,也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祁恕玉止住哭聲,又立刻爬起來,坐到昭定太後身邊,求道:「姑母,您可得幫幫相公,他這次惹了大禍,皇上把他拿進天牢去了。」
其實申鈺的這次做法,倒讓太後有些許為難,畢竟他這次攻擊的對象,不是別人,可是姚家。
人是可以救出來,就是要同皇帝講和。
只是,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申鈺這人,實在太不靠譜,一點不顧惜雙親和妻兒的處境,二十七八歲的人了,還到處招惹是非。
這次還能迴轉一下,若是下次捅了彌天大錯,到時候,誰能救得了他,還不得拖累恕玉。
昭定太後頭一次如此認真地對侄孫女說道:「要我幫他也行,但這是最後一次,我不可能一直縱容著他。」
祁恕玉高興地回道:「多謝姑母,還是您對我好,我跟您保證,絕沒有下次了。」
昭定太后怎會吃這招,她吃的鹽比祁恕玉吃過的米還多,想在她面前耍賴,那是壓根不成的。
「你們合離吧,錦兒也跟你過,他就是個攪事精,遲早要連累你和錦兒,我放心不下。」
祁恕玉懵了,反應過來后,便收了笑顏,肅容回道:「姑母,恕玉無法答應這事。我與相公真心相對,也不怕害臊,我深愛他,全心全意託付於他。此生只要他不負我,我便永遠相伴,不離不棄。人無完人,我脾氣不好,還善妒,容不下任何妾室,相公從不嫌棄我,我又怎麼能因他這個毛病而離開呢?」
昭定太后問:「他有什麼好的,讓你對他死心塌地?」
祁恕玉回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相公這麼多年來只有我一人,哪怕我只生了錦兒一個,他也未曾有絲毫不滿。與那些沾花惹草的相比,他可好太多了。更何況,他待人真誠,對家人尤其好,對僕人也好,好到每每公公要教訓他,都能被全家人圍著攔著阻止。」
「若不是這樣,你以為我能容他這麼多年?他就是作,其他也都算了,竟然作到皇上跟前去了。這次必須得給他個教訓,不然我怕他記不住,日後再犯。你若是連這也不肯答應,就直接回去,別折騰我。」
祁恕玉連連點頭,「我聽姑奶母的,就按您說著辦。」
昭定太后這才提出,「你跟錦兒搬進宮來,陪我住些日子,佯裝要與他合離,嚇唬嚇唬他。」
祁恕玉也知道姑母的脾氣,知道她肯改變主意,已是對自己的疼愛,此事是不能變了,她只得同意道:「是,玉兒明日便收拾些細軟,進宮來陪姑母住段時間。至於錦兒,他都十一了,這樣住進來,怕是影響不好吧。」
昭定太后不以為意,「他還小,而且在我壽安宮裡頭,又不去其他宮殿,能有何不好,不過幾日前進來了八個丫頭,避一些便是。」
「是,多謝姑奶奶厚愛。」
祁恕玉這才滿意起來,笑著問:「錦兒在哪兒?」
「我見他有些困頓,便讓他睡在偏室里,留兩個宮人在一旁看著,現在估摸著還在呼呼大睡呢。」
昭定太後起了身,披了件雪氅斗篷,說道:「許久未見皇上,正好趁錦兒熟睡的功夫,過去瞧瞧。」
祁恕玉忙站到她的左手邊,與祁嬤嬤一左一右扶著昭定太后,出了門子。
*
而紫宸殿內的皇上,也似乎有所準備,正在書房等著昭定太后的駕臨。
伺候他的大太監班白白稟道:「皇上,太後娘娘帶著嘉柔縣主到了。」
話剛出口,昭定便帶人進來了,她自然不必等皇上宣見的。
祁恕玉忙對皇上磕頭行禮,「恕玉參憐皇上,皇上吉祥。」
仁宗揮了揮手,示意她起來,而後便給昭定太后讓了位置,拱手道:「兒子許久都不曾有機會給母后請安,還請您原諒兒子不孝。」
昭定太后在不喜的人面前,素來不願廢話,她也從來不掩飾這點,回道:「行了,祁側妃的事就此揭過,皇上這次便饒了恕玉的相公吧。」
仁宗爺卻完全跟她相反,天生喜歡與對頭相磨,而今他占著主動,哪會輕易答應,「不知母后可還滿意兒子給您送來的八位臣女?」
「皇上挑的人當然是極好的,只是別人家的孩子再好,哪比得上自己家的,我這一脈,只剩下恕玉這一個相近的,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皇上也素來疼她,這次便多寬容一次,饒了她相公吧。」
仁宗提起這申鈺,就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兒子難道還能故意為難小輩嗎?是這小子實在太過分,要不是看在您和恕玉的面子上,朕早就親手削了他!您說他做這些個混賬事的時候,怎麼也不顧忌一下朕的忌諱。」
「您真嚴懲了他,不就做實某些事了,謠言就會更猖獗,非要鬧的滿城風雨才罷休?」
仁宗恨恨然道:「這小子就是欠收拾,就該給他點苦頭吃吃,不然下次,指不定要怎樣混賬呢。」
昭定回道:「哀家也是這麼認為,也下了決心,當初是皇上把恕玉賜給了他,現在哀家想求皇上給她們合離吧,這樣的人,連哀家都怕。」
祁恕玉神色有些驚慌,忙看向太后,顯然有幾分害怕。
太后不動聲色地阻止了她。
仁宗收斂了神色,不僅沒答應,反而說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他雖不好,卻也沒做過對不起恕玉的事,更何況兩人還有個兒子,怎能說離就離呢?」
「哀家可不管這些,哀家只知道,皇上這次要是懲他,以後人人都要喊打他了,還請您先給他們夫妻合離,不要連累到哀家的恕玉。」
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腳,說的就是仁宗爺此時的感想,他只得鬆了口,「朕知道了。」
「姚家那裡,還請皇上幫哀家和恕玉道個歉,咱們也實屬無奈。」
仁宗最後還是宣見了申銳,又親自把他說了一通,發泄了心頭鬱火,並同仙才索要了幾副罕見的墨寶,才放了人申家父子倆。
申鈺大爺在天牢里好吃好睡了兩天,又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皇宮,一根頭髮絲都沒掉。
而當皇上與太後娘娘以及嘉柔縣主說話時,祁恕玉的兒子申錦,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他素來是個喜歡沉靜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最不喜與人說話交流。
他若想做什麼,誰也攔不住,那看守的宮女們也不敢多阻止,見他出了門,便都緊緊跟在後頭。
然而,申錦非常聰明,他很快就甩開了這些陌生的隨從,獨自一人,摸索著,走進了壽安宮的花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