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懷念有限悲傷》7

《無限懷念有限悲傷》7

我的前妻開門見山:「我想在你那裡住上一段」;我,一點沒含糊,直截了當:「行,沒問題。你要住多長時間?」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媽媽的,至少我應該先問她打算住多長時間,然後再問一個「為什麼」。這是一個技巧,我在她面前總是缺乏技巧。我應該好好練習,否則還會吃虧。「三個月或半年,你覺得怎麼樣?」「然後你去哪兒?」「還沒想好。」這個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我曾經遇上過這麼一件麻煩事,那會兒王小西剛來北京混的時候,住在我家,一住住了大半年,我不好意思讓他走,他自己也不張羅這事兒,後來幸虧他發了財,在北京買了大房子,這才算搬出我們家。為此我老婆溫秀玉常常擠兌我,說萬一王小西沒有發財,我看你只好把他當你兒子養。朱芳華注意到我的表情,她微微一笑,是那種一切瞭然於心的笑容。說老實話,我最受不了她這種笑,因為這種笑讓我覺得無地自容,好像被她窺見了我皮袍下的「小」。「你放心,我不會在你那裡長住的,最多半年。」「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你怎麼忽然會想起到我這兒住,有什麼事兒而嗎?」「你沒發現我有什麼變化。」我往椅子後背靠了靠,仔細端詳了她一遍,她很瘦,皮膚有些黑,精神頭兒看上去不錯,但略帶憔悴。「沒發現?」我的前妻表情中帶著一絲頑皮,那不是裝出來的頑皮,是她天性中就有的。那一刻,我幾乎重新愛上了她。我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本傳記《在蓬帕杜爾夫人身邊》,那裡面,對蓬帕杜爾夫人有這麼一句評價——她身上也有許多缺點,但那是那個時代的缺點,而她身上的美德則是她個人的美德。是的,朱芳華有許多缺點,比如虛榮比如矯情比如歇斯底里,但那都是這個時代的缺點。我想假如那個時候我能像現在這樣,成熟成功豁達有責任心並且肯花時間陪她,也許我就能享受到她的種種好處,也許我們就能做到有話好好說,像時尚雜誌中的甜蜜夫妻,即使我們分手,也不會像當初那樣,鬧得不可開交,幾乎沒有給對方留下一點尊嚴。有一段時間,我們沉醉於互相侮辱、仇恨、詆毀、熱衷於彼此傷害,好像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折磨對方,給對方難堪,我們都有那種血戰到底的決心和一將剩勇追窮寇的氣魄。我嘆了口氣,當我意識到自己在嘆氣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我想我一定在嘆氣的時候還皺了皺眉頭,而朱芳華對這一點是最敏感的。她把我這一習慣理解為對她的厭惡,在我們的四年情史,一年婚史中,只要我一皺眉頭,她就怒火萬丈,質問我到底為什麼?質問我是不是不愛她?是不是討厭她?想離開她逃避她?我剛一意識到這一點,就馬上著手調整自己的情緒,並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穿著打扮上,臉上也迅速多雲轉晴,做出一幅很樂意繼續我們交談的樣子。但是一切已經晚了。朱芳華是一個敏感的人,過去是,現在還是。和她這樣的女人相處真是不容易,我有一點同情她現在的老公。還好,我現在不必太介意她是不是不高興,畢竟,第一,我現在還沒有愛上她,她不過是我的前妻;第二,大不了她站起來揚長而去,大不了再有十年不見面,這些事情我又不是沒有經歷過,有什麼了不起的?「去你家吧,我還沒吃飯呢。」朱芳華站起來,換上一張嚴肅的老臉,讓我覺得陌生異常,甚至有點厭惡。我差點想說:「滾,我又不欠你什麼。憑什麼呀,分手十年,還敢對我用祈使句!」但我忍住了,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發現我——許一軍——居然還是有情有意的男人,會心軟。我說你等等,我也沒吃飯,我得先收拾一下我的東西,你想想咱們去哪兒吃,我請客。「我不想在外面吃。」「可我家裡什麼都沒有。」「那就叫一個披薩。」「我們家附近沒有賣披薩的。」「你哪個家附近沒有賣披薩的?」我嘆口氣,實在忍不住了:「你怎麼還像以前那麼彆扭?就不能退一步,或者裝裝糊塗?」「現在你慶幸當年把我甩了吧?」冷竣冷靜冷言冷語,要擱在十年前,我早跟她急了——擺什麼小姐架子!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圖蘭朵公主嗎?全世界的男子都把腦袋掖在褲腰帶里,等著你給他們出最難猜的迷,一旦猜錯,放棄生命也不可惜?!醒醒吧,朱芳華小姐!哦,不對,現在得稱朱芳華女士。當然,我什麼都沒有說。這說明十年的時間,已經對我有所改變。我成熟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了。順便說一句,老話兒講「好男不跟女斗」,活到我這個歲數,我才明白其中的真諦——一個男人跟女人斗,無論結果怎樣,過程都一定是慘不忍睹的;如果要從始至終地保持「好男」形象,最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一旦發現對手過於戀戰或者有「持久戰」的趨勢,那麼一定要及時採取「三十六計走為上」的策略,一走了之。就像我當年離開朱芳華一樣,乾淨利索一刀兩斷,什麼也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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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何面對一個只有半年生命的女人:無限懷念有限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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