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懷念有限悲傷》122
你曾經跟我說你有一個夢想我曾經答應你一起去流浪我們一起唱著歌說著我們的永遠你說我們會歷經磨難我說我們會海枯石爛歲月如歌青春的戀人原諒我我只能這樣原諒我我不肯為你戰死情場……地下通道里,一個流浪歌手自彈自唱。翠西走過去,又掉轉身,給了他一張鈔票。哦,現在她是我妻子,我叫她崔蕙。「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她喜歡別人問她的名字,喜歡別人問她是哪個「蕙」。她在人前人後為我驕傲,我確實值得她驕傲啊——她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我。和她周圍所能夠得到的男人相比,我還真算是不錯的。我曾經跟她講我和芳華的事情,她說:「不怨你。」對我,她永遠是「不怨你。」我接著問她:「如果有一天你得了絕症,你要我陪你慢慢去死,而我不肯,你會怨我嗎?」「我不會提這種要求的。」「為什麼?」「因為我不想怨恨你。」我拉起她的手,再一次想起了芳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想起在一個薄霧的清晨,我拉起芳華的手,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拉起一個陌生女子的手,那種溫暖而又冰涼的感覺!「為什麼是我?」她問。「因為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那一個。」我答。「如果還有更好的呢?」她憂心忡忡。「不會有更好的了。」我斬釘截鐵。從那一天起,芳華的心中就充滿憂傷——她說我不懂得珍惜,她說我從來就沒有珍惜過她,她說珍惜不是指珍惜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珍惜是因為原本不好,所以才要格外愛惜加倍小心。是的,芳華,我的確不懂得珍惜,謝天謝地,老天讓我成功地失去一切,只有那一刻,我才懂得當初對你有多麼不好!對不起。「和從前的女人比,我是你遇到的最好的一個嗎?」崔蕙問我。是女人總會這麼問。「我不知道。我想你會是我最珍惜的一個。」「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BEFOREYOUCANCALLHIMAMAN?YESANDHOWMANYMANYSEASMUSTTHEWHITEDOVESAIL,BEFORESHESLEEPSINTHESAND?」是誰在秋天裡唱著憂傷的歌?一個男人到底要走多少路,你才能稱他作「一個男人」?一隻鴿子要在海上飛多久,她才能找到停歇的沙洲?芳華,你知道我還記得你翻譯過的每一首歌嗎?我真的記得,我在你以為我忘記了以後才想起我原是記得的,那些歌就在我的心中,一直在我的心中,就像往事在歲月的心中,水草在河流的心中。就像離離的草,春風一吹漫山遍野。芳華,你知道嗎?我今天傷心了,因為我想起了很多歌,很多事,和你有關的歌,和你有關的事。另一個女人靠在我胸前,她說她真幸運,儘管她可能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但卻是我最珍惜的。我想跟她說,我生命中最好的女人是你,不是現在的你,是永恆的你,那時你只有17歲,你永遠的17歲,不可替代的17歲。對不起,我一直以來,只愛最好的你,最完美的你,最青春的你,對不起,你聽得見我的道歉嗎?你說你在雲南,窗子對面是一座青山,山上有一樹一樹的花,天很高,一層一層的雲,你每天就坐在窗前看那些雲,如同綢緞一般的雲,太陽穿過她們,將她們的影子落在山坡上,如重逢時的憂傷。芳華,今天你會在那些憂傷中,看到我的憂傷,看到你想看但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憂傷,那是我的憂傷和你的憂傷相逢時的憂傷,那是我們的憂傷共同的憂傷永遠的憂傷…在你所有的記憶里,有一段已經失去,已經遠不可及;誰也不會見到你走下那處泉水無論是朗朗白日還是黃金的圓月你的嗓音將無法重複波斯人用他飛鳥與玫瑰的語言講述的事物。當你在日落之際,在流散的光前,渴望說出難以忘懷的事情。芳華,你曾經對我說,博爾赫斯是你最喜歡的詩人,我問你他寫過什麼,你說好多。就在圖書館前的長椅上,就在一個春天的午後,我送給了你一本博爾赫斯,你十七歲的禮物,你還記得嗎?你說你不要書,你要我讀給你聽。我不好意思,後來是你讀給我聽的。無窮無盡的羅納河和湖泊啊,如今我俯身其上的全部昨天呢?它們將無影無蹤,就像伽太基拉丁人已用火與鹽將它抹去。在黎明我彷彿聽見了一陣繁忙的喃喃之聲,那是遠去的人群;他們曾經熱愛我,又遺忘了我;此刻空間,時間和博爾赫斯正將我離棄。十七年前,你希望我讀而我沒有讀出來的詩句,今天我讀出來了;芳華,假如我能再有一次青春,假如我們能回到十七年前,你還會要我給你讀博爾赫斯嗎?假如你要,我還會因為羞怯而難以啟齒嗎?今天我想起十七年前的那個下午,想起你的語氣和神情,那種青春的莊重!你對我說,有一天你可以忘記我,可以忘記我對你的愛,但是你不可以忘記博爾赫斯,你不可以忘記他的詩。我想對你說,我從來就不知道誰是博爾赫斯,在你之前在你之後,我沒有讀過他寫的任何一個字,但是我想對你說,我今天熱淚盈眶,因為我忽然記起那個久違的名字——就像忽然記起一段久違的感情——只有你對我說過的名字,只有你念給我聽過的詩句——我想對你說,無論你同意或不同意,我都要說,博爾赫斯對我無關緊要,我記住他是因為想起了你,想起了那些難以忘懷的事情——我是多麼渴望說出它們啊,在日落之際,在流散的光前,我是多麼渴望啊,但是誰肯聽呢?誰會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