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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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很焦慮,不住地舔嘴唇,手指互相摩挲著,每聽一條臉色就白一分,身子前傾的弧度很大,彷彿要貼在沈姨身上了,有好幾下她想要抓住沈姨的胳膊,但都忍住了,只是緊緊地摳著桌角,臉上的表情哀慟而無措。
過了會兒進來一個年輕的醫生,他尚穿著手術用的無菌服,戴著藍色的一次性無菌帽,兩手豎放在胸前,腹部以上都是黃色褐色的污跡,一進來就對另一個埋頭在電腦前的醫生抱怨,「哎呀,新來的實習生毛手毛腳的,準備東西都能準備錯,還得我自己過來找。」
那醫生回了句,「慢慢來嘛!不要太嚴厲了,我們不也是這樣過來的。」
年輕醫生唉唉嘆了口氣,在隔壁治療室的柜子里抓了根管子就出去了,遠遠地能聽見他跟護士說:「誰閑著跟我到換藥室來一趟。」
……
盛夏待了好一會兒,沈紀年還沒有回來,沈姨還在耐心地跟病人家屬溝通,一時也結束不了的樣子。
她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也想出去透透氣。
走到門口的時候,埋頭在電腦前寫電子病例的醫生抬頭看了她一眼,對她笑了笑,「你是來找沈醫生的啊?」
盛夏點點頭。看見他的胸牌,「陳蔚然」。
「沒事,我就問問,以前沒見過你。」陳蔚然給她指了指,「隔壁有個示教室,你把飯放那邊去吧!這邊亂,而且臟。」
沈姨在家也經常說臟,但醫生的臟和普通人說的臟是不一樣的,是說細菌和病毒多,盛夏明白,知道對方是好心,點點頭,回去抱了保溫桶,往隔壁的示教室去。
示教室差不多是個小會議室的結構,中間放了方形的會議桌,有多媒體投影設備,圍著牆放了一圈和會議桌高度平齊的桌子,上面擺了書、盆栽。桌上還有一個微波爐,牆角處放了冰箱。
進門處有個大垃圾桶,上面套了黑色的垃圾袋,裡面扔了很多外賣盒子。
想來那些醫生和護士們就是在這邊兒吃飯的。
盛夏抱著保溫桶坐在會議桌前,棗紅的實木大桌,厚重而威嚴。
門開著,外面走廊來來回回過人,偶爾會有人過來示教室,看見盛夏會問一聲,「小妹妹在等誰啊?」
她回答,「沈醫生。我來給她送飯。」
對方就點點頭,安慰她,「沈醫生比較忙,估計是待會兒才能吃了,你要是無聊就看會兒手機,或者去外面轉一轉。」
一個護士姐姐分了她一個一次性醫用口罩,告訴她在醫院不要亂摸東西,很髒的。
盛夏戴著口罩,被示教室的冷氣吹得瑟瑟發抖。
沈紀年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們是來送飯的,沈姨在忙,他們差不多可以走了,但沈紀年不回來,她也不能一個人走。
盛夏起身去找他,順著走廊轉了一圈,也沒看見他,病區很大,各處的格局又差不多,盛夏轉了一會兒就找不到路了,只能憑著印象往回走,結果好像越走越偏了。
最後走得滿頭大汗,好像還到了樓下,站在一個大廳里四顧茫然。
*
陳蔚然是下來拿葯的,看見沈醫生家的小孩坐在大廳里一臉茫然,於是走了過去,笑著問她,「你怎麼跑來這邊了?」
「我……找人,」她皺了皺眉,不是太好意思,「不過,好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你找沈醫生的兒子嗎?」也不知道怎麼找到這邊兒來的,陳蔚然被她逗樂了,兩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偏頭示意,「跟我走吧!」
盛夏鬆了口氣,點了點頭,「謝謝!」
「不客氣。」那些對盛夏來說差不多的走廊和樓梯,對陳蔚然來說就簡單得多了,帶著她七拐八繞,很快就回了他們病區,「你應該是在沈醫生家裡住的那個小女孩吧?」
「嗯。」
「和沈醫生說的一樣,很可愛,也很漂亮。」他側著頭又看了她一眼,眉眼裡是溫和的笑意。
盛夏有些不習慣和陌生人講話,聞言只低了低頭,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沒回答。
陳蔚然也沒在意,他要去病房,指了指前面的走廊,「沿著這裡一直走,看見病區標識拐個彎,往裡去就是醫生值班室了。」
盛夏點頭致謝,快步離開了。
*
沈紀年已經回去了,在值班室和示教室甚至護士站都找了一圈,沒看見盛夏,擔心她亂跑找不到回來的路,四處問著,「有沒有看見那個穿黑色弔帶的短髮女孩子去哪兒?」
她這個人向來方向感不好,所以他很擔心。
剛問了一圈值班室的人,出門就看見走過來的盛夏。
沉著聲音問,「去哪兒了?」
盛夏微微別過眼神,有些生悶氣,「隨便走走。」
「不是跟你說,不要亂跑嗎?」他彎腰,逼視她雙眼,盛夏從他眼神里看到了質問和不悅。
盛夏向來不是脾氣好的人,聞言更是心頭火燒啊燒,自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找都找不到,還要怪她亂跑。
她把唇抿得直直的,背也挺得直直的,憋了好一會兒,終於「哼」了聲,泄憤似的撞了他一下,走了。
*
進去示教室,沈姨已經在吃飯了,她收斂了脾氣,乖巧地坐在沈姨對面。
「我就說,還是女兒貼心,阿年長這麼大,不是我讓他做事,從來不會主動關心我。」——沈紀年跟母親說,是盛夏要來送飯的。
盛夏心虛地垂下了目光。
「我也顧不上你們,你們兩個人也別在這邊兒待著了,趕緊回家去吧!把作業寫了,洗洗睡覺!早點兒休息。你們現在這個時候,休息是很重要的,千萬不要熬夜。」說完問她,「開學第一天,感覺怎麼樣啊?」
盛夏兩隻手互相繞在一起,磋磨著,本來無比糾結的心情,這會兒反而坦然了,垂著眼說:「沈姨,我……闖禍了。年級主任說,要請家長過去談談。」她把頭垂得更低了,全沒有學校里那份王霸之氣,小聲愧疚地說著,「對不起。」
沈姨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看她,「闖了什麼禍,說給阿姨聽聽!阿姨相信你,是個好孩子,做錯了事就改正,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首先不能撒謊。」
盛夏把上午的事一一交代了。
沈姨邊吃邊聽,最後擦擦嘴,點了點頭,「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我……不應該跟人打架。」
「但你是先被欺負的啊!」沈姨兩手擱在桌子上,身子前傾看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很嚴肅地說,「夏夏,對阿姨來說,你是阿姨半個女兒,你受了委屈,阿姨自然是要替你出頭的。你要是犯了錯,阿姨也不會顧忌什麼,會管教你。你真的覺得自己今天錯了嗎?如果沒有,為什麼會覺得對不起阿姨,是因為怕給阿姨添麻煩?你如果是這樣想,阿姨會很傷心。我希望我們能像一家人,你是什麼想法,都可以告訴阿姨,無論對錯,阿姨都是你可以依賴信賴的人,客客氣氣的,就生分了。」
盛夏咬了下嘴唇。
沈姨柔聲問她,「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嗎?」
心口滿滿的,彷彿被塞了什麼柔軟的東西,盛夏點頭,「我明白,沈姨。」
「明白就好,明天阿姨休息,會去學校一趟的。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
沈紀年還站在值班室門口,被盛夏撞得莫名其妙,反思自己是不是說話太重了。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
他只是擔心她,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陳蔚然從病房回來就看見站在門口的沈紀年,笑著招呼了句,「那個小丫頭找你都找到六區去了,你看見她了嗎?」
沈紀年愣了下,點點頭,「看見了。」
陳蔚然笑笑,「那就好。」
那大概是十歲之前,她還很嬌氣,走兩步路就哼哼唧唧地喊累,要抱要背。爸爸很溺愛她,從來都不拒絕,喜歡把她舉過頭頂放在脖子里,或者挽著她兩條小腿把她背在背上,盛夏那時候覺得爸爸的背好寬闊,她要伸長了手臂才能緊緊摟住爸爸的肩膀。爸爸的手臂像兩條鐵鎖,緊緊地箍住她的腿,把她穩穩地固定住,趴在上面睡覺,會覺得十分安心。
盛夏趴在沈紀年的背上,覺得像趴在爸爸的背上,男生肩寬體闊,彷彿挺拔青松,是種久違了的讓人安心的感覺。
她虛虛地摟住他的脖子,嘴角緩緩翹了起來。
拿額頭輕輕蹭他的脖子。
沈紀年覺得癢,側頭問她,「嗯?」
盛夏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笑了,「沒事。」過了會兒,又說:「你放我下來吧!」
休息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感覺腿也不是很軟了。
他「嗯」了聲,把她放了下來,扶著她走了兩步路。
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狠了,還是心理作用,真的覺得頭有些暈,走兩步路臉色就開始發白了。有些喘不過來氣,盛夏頓了頓腳,原地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