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她太凶了

12.她太凶了

「你偷來的鑰匙?」初寧第一反應。

迎璟反身一聲「噓噓噓!」

沒有偷那麼難聽。這鑰匙還是上回答應栗舟山參加這個項目時,為了方便做實驗數據他自個兒給的。後來競項沒成功,一老一少別彆扭扭鬧的矛盾至今還沒和好。

迎璟管他的,誰先主動誰就輸。

門開,室內並沒有想象中的暗,很多儀器設備亮著電源燈,液晶屏上各種指標實時跳動。初寧明白了,這人是帶自己實地考察來著。

迎璟輕車熟路地摸開一盞燈,瞬間亮堂。實驗室透著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屬質感,有好多種設備長得怪裡怪氣,初寧壓根沒見過。迎璟卻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熱情地將兩位「互作介紹」。

「這是各種型號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輸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頭,對這排冰冷的金屬物件說:「Hello,這位是寧總,有可能成為你們的金主,可得表現好一點哦!」

初寧:「……」金主聽了想打你。

「這是航發測試台,」一個大個頭的傢伙,初寧只看到裡面巨多零件線路齒輪,跟迷宮似的。迎璟卻津津有味,用手指戳著一處又一處:「這是進氣道,通過壓力機一直往這兒送。」他對著某處畫了一個圈:「燃燒室。」

初寧哦了聲,出於禮貌不想讓氣氛冷場,於是問:「燃燒室是燒什麼的?」

迎璟撐直腰板,湊近了些小聲說:「這是技術機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你可千萬要替我保密。這個燃燒室啊,是用來燒屍體的。我們學校隔壁不是有個醫院嘛,太平間無人認領的遺體都往這裡送,丟進去噼里啪啦一燒,就可以送去李小強的火鍋店做食材了。」

初寧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來暖烘烘的,「你不是說我在做介紹的時候跟背書一樣,我怕你聽不懂,跟你說說笑話。」頓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沒有那麼緊張。」

偌大的實驗室,只有儀器錶盤發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緒供給里,有一絲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領著她看別處:「這個是主軸承,發動機是不是個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現了。」

聽得出來,迎璟儘力地將這些複雜抽象的設備淺顯易懂地表達出來。他謹小慎微,每說一句話,都會在意初寧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頓,可憐巴巴地問:「你是不是沒聽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飛,迎璟就會好開心,她有在認真聽!

航發的技術研究太複雜了,設備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氣介紹完,打開電腦說:「好變態是不是?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臭臭的發動機啊,如果一個環節出錯,後面的付出都會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說:「這也正是你擔心的地方,對不對?」

初寧點頭,比了個「你繼續」的手勢。

電腦屏亮起,迎璟進入程序,「這,就是我給你的那份項目書上的內容。模擬模擬技術,能把研發過程中所有的設想都通過一維模擬建立起來。達到節約實際成本,預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語速刻意放慢,但初寧聽得還是稍顯吃力。

「說白了,這項技術的本質,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這倒是淺顯易懂啊。

迎璟問:「這個技術是不是很牛逼?」

初寧嗯了聲,「前瞻性是趨勢。」

得到肯定,迎璟雙手合十異常興奮:「那美麗的寧總,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me?」

黑夜的環境里,因為血氣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鑲嵌了碎鑽。

初寧盯了幾秒,然後抬抬下巴,波瀾不驚地問:「如果你是我。」

「嗯?什麼?」

「一項大型且複雜的工程,不是投入幾萬、幾十萬那麼簡單,時間跨度又長,回報周期無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銀子進去,最後什麼都做不出來——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做?」

迎璟咽了咽喉嚨,被她看得有點虛,但還是擲地有聲地答:「會。」

初寧:「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氣,說:「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發動機製造技術的國家只有三個。這是一個真正的壟斷行業。我們需要從別人手上買技術,錢多錢少且不說,人家不高興了,就收攤不賣了。就更別提運用在軍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術了。」

那已不是資本,而是一個國家的核心戰略物資。

此刻的迎璟,從剛才的忐忑與浮躁里迅速沉澱下來,這不是背書,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慣性使然一樣,情不自禁地往下沖。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去做的。」他來了個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寧眼睫微動。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動。

「坐下。」初寧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聽話。

她退後兩步,雙手環胸,以平鋪直敘的語氣告訴他自己的意見:「我很欣賞你的專業度和熱情洋溢的勇氣。」

「……」日,要完。

果然,「但這項技術的風險值,已經超過了我的承受範圍。所以,我不會將它納入考慮。」

初寧的決定乾乾脆脆,沒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與安靜,能夠放大人的感官,加強大腦的衝擊。初寧的聲音太過清晰,甚至連標點符號都能分辨——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迎璟嘴唇上下輕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個字兒都說不出。

「你是個認真的人。」初寧真心實意地說:「你會有個美好前程的。」

她從包里又拿出兩百塊錢,公事公辦地擱在桌面,「你還在上學,你請我吃晚飯,我領了心意,但錢,我出。」

初寧的語氣很誠懇,但在迎璟聽來,真的是扎心。

「喂……」他氣若遊絲。

初寧不想再耽誤時間,「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輕柔的磕地聲,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聲音:「喂喂喂。」

初寧沒回頭。

他急了,那種糾結和不甘心的情緒在心裡一頓揉搓,變成了啞葯,他好氣,但又不知道說什麼。於是抓起那兩百塊錢,沖著背影大聲嚷:「給多了給多了,我還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風從門口貫入,空氣里還留著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頭一嗅,心裡就更空蕩了。

自此,這件折騰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麼都悶悶的。

祈遇幾度懷疑:「你是不是失戀了?」

不提還好,迎璟瞬間想到初寧這個心狠手辣的火鍋殺手。

祈遇也是哪壺不開接哪壺:「對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項目書,有進展了嗎?」

「……」迎璟靜了片刻,搖了搖頭:「結束了。」

他走出寢室,背影漸遠,

祈遇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明顯感覺這位小同志的情緒不太對勁。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種了無生氣的狀態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絕時,憤怒來得直接又外放。這一次,就像是春日驚雷后的綿綿細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停,久不見日月,只有潮悶與腥濕。

事情的爆發點是兩周后的一個不平常的籃球賽。之所以說它不平常,是因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對方的後衛正好是飛行設計專業的,充滿孽緣的「老仇家」。爭球時,對方惡意打手犯規,但裁判卻沒吹哨,把迎璟給火的當即舉手抗議,「他犯規,你為什麼不吹!」

當時看球賽的,對方專業的學生居多,頓時一陣噓聲。

火上澆油了簡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發揮自個兒常年業餘籃球隊員的隱性身份,又或者是欲蓋彌彰的,將連綿積累數日的邪火找到了一個宣洩口——這一架,他幹得毫無顧慮,酣暢淋漓。

雞飛狗跳的一下午,從籃球場到教務處,他痛快地削了別人,也慫慫地被系主任教做人。當然,得功於他的成績連續三年專業第一,主任到底捨不得太苛責,一頓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著點啊,這個藥水會有點疼。」宿舍里,一群人圍著。

迎璟齜牙咧嘴:「疼疼疼!!」

「……我這還沒開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後七嘴八舌地議論:

「這沒想到你還練過呢,那個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聲:「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設計系的不順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氣幹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聲響起。

迎璟臉上的「驕傲」二字還只寫了一半,「嘭——!」宿舍門被推開,彈在牆上發出巨響。

眾人回頭,就見一位長發美人兒一臉冰霜地出現在門口。她左右環視半圈,然後鎖定目標。迎璟頓時汗毛豎立,眼睛狂眨。

美人兒神情要吃人,兩臂袖子一掄,一腳踹開攔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來。

迎璟的屁股在屁點兒大的凳子上使勁挪,挪啊挪。躲不過了,乾脆兩眼一閉,就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許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動,慘兮兮地叫了聲:「……姐。」

迎晨一腳踹翻他屁股,「我上來的時候才看見垃圾車從這兒路過,它怎麼沒把你給帶走呢?啊?」

迎璟抱頭蹲下,然後舉手投降。

迎晨拎著他的后衣領,跟拖屍|體似的,讓迎璟蹲在地上滑著走。迎璟倔強地掰住門,手指頭五根、三根、一根,然後一陣哀嚎:「——啊,救命!」

龍捲風過境之後,留下一地安靜的雞毛。

整個宿舍的人,震驚了。

迎璟被塞進車裡,然後綁上安全帶。迎晨繞到駕駛座「砰」的一聲關緊車門。擰頭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畢業了?!」

迎璟嘿嘿笑。

「笑個屁。」迎晨問:「為什麼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個頭。」

「……」迎璟小聲:「怎麼都這麼凶啊。」

這個意味深長的「都」字沒讓迎晨多想。她早上從杏城過來出差,累得夠嗆,才懶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轉動方向盤撂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帶人去王府井吃飯,叫了一桌的肉表達來自姐姐的關愛。迎璟卻戰戰兢兢,總覺得沒好事兒。

「明年上半年實習,下半年畢業。我問你,你什麼打算?」迎晨單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唄,還有小半年呢,急什麼。」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說是代表著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從大院兒過來,爸爸跟我說了,給你聯繫好J航的瀋陽分公司,讓你實習期就過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絕。這種老派國企,基本就是混吃養老。

「怎麼,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覺得讀書就是個無底洞,他怕悶。

「那你就給我老實點。」迎晨工作經驗豐富,談事的時候,語氣十分正經嚴肅,「既然養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問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姐弟倆年齡差七歲,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對她莫名信服。這話語氣有點重,但他能聽進去。緘默無聲,用筷子戳著碗里的豬頭肉肉。

「這才多久,你就給我打了兩次架。早知道有這興趣愛好,當初就該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僅學費低,剃頭還不用錢。」

迎璟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濃密的小黑髮。

迎晨被他的動作逗笑,表情松下來。

迎璟知道姐姐是擔心他,連日來的陰鬱也瞬間晴了大半。他起身越過飯桌,挨著迎晨坐,一把攬住她肩頭,跟長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閘一般,將最近的難過經歷向姐姐傾訴。

「……事情就是這樣的,她看不起我……她還嫌棄我請的火鍋,兩百塊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騙我第二次……把我當小狗呢……白瞎那麼漂亮的臉蛋了……啊,姐我好煩!」

迎晨一巴掌推開他的腦袋,「她做得沒錯。」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腦袋湊過來,「你還幫她說話!」

「不管項目大小,事先多番考慮與了解,才是明智與合理的。」迎晨嫌棄道:「你自己心眼兒小,還賴別人。」

迎璟舉起拳頭裝模作樣地猛捶自己的腦袋,邊捶邊配音:「——啊,我死了。」

「……」

飆完演技,他沉靜下來,好喪氣,頭埋在姐姐的肩窩蹭了蹭,小聲說:

「我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打擊,太難受了,真的。」

———

這家餐廳是兩層,大廳中央有人在演奏鋼琴。二樓,一道身影倚在欄杆處。

「看什麼呢?」關玉走近,「別讓徐總久等。」

初寧應聲:「就來。」但眼睛仍然盯著某處,沒有動。

關玉順著望過去,豁然開朗:「喲,秀恩愛啊。」她不懷好意地蹭了蹭初寧的肩,「心癢了?」

初寧沒說話。

樓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樣,在一個女人肩頭蹭啊蹭。這親昵勁兒,說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鋼琴聲軟軟入耳。

初寧心想……原來他有這嗜好,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啊。

嘖嘖嘖,夠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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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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