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番外·斗弈(五)
次日。
浮世繪中學,三年六班。
課間休息。
A同學:「奴良君,有個小姐姐找你!」
看著乖乖走出教室門來的少年,傅小昨朝他抬了抬下巴:「去跟你們老師請假吧。」
說著她又想到什麼,無視對方一臉欲言又止的糾結神色,淡定補充道:
「保險起見,你就請足三天好了。」
——
眼看陸良陸生再度走回教室,A同學也跟著再次興緻勃勃湊過來:
「奴良君,你哪裡認識了這麼漂亮的小姐姐啊?完全是我理想型的樣子唉!介紹一下唄?」
陸生這廂剛收好籤完字的請假條,正默默收拾著書包,聞言不甚在意地回道:「別鬧。那是我奶奶。」
A同學:「……」
隨著書包拉鏈合上的聲音,身前也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咯咯聲。
「……奴良君,俗話說,事不過三,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同班同學,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呢!?」
——exm???
陸生抬起眼,一臉迷茫地看著對方這副激昂憤慨的模樣。
A同學一臉痛心疾首狀,機關槍一樣噠噠噠急聲控訴著:
「上個月家長會,跟你一起的那位香噴噴黑長直大美人,你說是你奶奶;昨天那隻白白軟軟的甜心小可愛,你又說是你奶奶;今天這個我一見傾心的初戀學姐,你還說是你奶奶!」
「你特么到底有幾個奶奶!?世界上長得好看的都是你奶奶!?這種話說出來之前你有沒有問過你爺爺的意見!?不想介紹就直說!找借口至少也走點心吧——我敲李瀨瀨!」
陸生:「……」
一頓發泄過後,A同學緊繃著臉皮哼了一聲:「現在我給你三秒鐘時間,重新組織你的言辭,我們還有機會繼續做朋友。」
「……」
陸生終於忍不住無奈地嘆了聲氣:「我真的沒有騙你……之前家長會那個是我親奶奶,這個是輩分上該這麼喊的——」
對方不等他說完,便已忍無可忍:
「友盡吧!」
說罷忿忿拂袖而去。
——
校門外。
「……座敷大人,這麼瞞著葯郎大人,真的沒有關係嗎?」
一頭黑長馬尾高高紮起,通身盡顯英麗颯爽的年輕女子,朝著身旁靠等在牆邊的少女,小聲地如此說道。
傅小昨抱著手臂,努力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姿態,聞言攤手道:「嗨呀,我們是出來打架的嘛,帶上賣葯郎不就跟開掛一樣,還有什麼意思?」
「……」
聽著這番強盜邏輯,妖刀姬同志微皺起眉頭,似乎是覺得有哪裡不對,但終究還是本著「座敷大人即是正義」的原則,猶疑地點了點頭。
傅小昨看她明顯還不死心想bb的樣子,只好換個方向旁敲側擊,順便變相振奮鼓勵道:「再說了,我又不是一個人偷偷出來的,不是有你嗎,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果然,這一番話音剛落,妖刀姬眼中的猶豫神色瞬間褪盡,轉而燃起熊熊的戰意火焰,嬌麗面頰激動得微微漲紅。她伸手就想去拿自己的四十米大刀,結果一手抓空,這才堪堪想起,之前為掩人耳目,事先把刀擱在朧車上了。
但顯然,即使兵器不在身側,也還是無法打擊她的昂揚意志。
只見她當即撲通一聲單膝跪下,仰著面龐,目光灼灼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出口字字鏗鏘有力:
「為座敷大人而戰!但願能以吾輩之血!為座敷大人披覆無上榮光!」
「……」傅小昨抬手捂住額頭,默默轉開眼。
她一邊避開來往行人頗顯異樣的目光,一邊忍住不停湧上的滿滿羞恥感,鬱悶地小聲嘀咕道:「不是都讓你沒事少看點中二少年漫了嘛……」
不過這一轉眼,恰好看到了不遠處從校門走出的少年身影。
只見陸生背著個書包,耷拉著眉眼,腳下的步伐拖得死沉——整個妖就差沒在臉上寫上「垂頭喪氣」四個大字。
傅小昨看得頓時愣了下,一時間顧不上繼續羞恥,等他走到眼前,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他:「怎麼啦這是?請個假的功夫,怎麼好像變得更喪了?該不會你們老師不準假吧?」
「……別提了。」
陸生少年搖頭嘆氣,努力拋開教室前情,打起精神,往她身邊隨意張望了一眼:
「葯郎君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傅小昨聽他也提起賣葯郎,剛想走之前的套路,轉眼又想起對方不吃這一套。再者,此行計劃都是跟他商量好的,想隨便應付過去也不是那麼容易。
但要坦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傅小昨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這便小心翼翼湊近一些,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音量,吭哧吭哧地小聲道:
「這事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啊……其實……他被我迷暈了……」
陸生聞言稍稍一愣,而後很快無語十足地翻了個白眼:
「這個大概用不著我保密了吧。全平安京都知道,他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不過我說,你好歹是個女孩子,言語措辭就不能矜持一點嗎?」
「……」
——exm???
傅小昨聽得完全傻眼,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話中所指,當即惱羞成怒,話題也跟著迅速跑偏:
「……什麼啊!你腦袋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啊!思春期到了吧你!而且什麼叫做-全平安京都知道-!我們兩個明明一直都很低調!」
妖刀姬巴巴站在一旁,看著自家突然炸毛的小主人,有些反應無能。
「嗨——嗨——」
少年刻意拖長語調的應答聲里,透著顯而易見毫不掩飾的敷衍。
「據我所知,數月之前,你撞到過幾隻返魂香,當時好像一不小心暈了幾天吧?結果葯郎君提著退魔劍找上門去,差點把人家滅了族——好好一座山頭,一夕之間成了鳥獸不聞的亂葬崗——如果你指的是這種-低調-的話。」
「……」
傅小昨手忙腳亂張口結舌:「這、誰讓那些返魂香剛好是物怪呢?賣葯郎他一看到物怪就比較容易會上頭……其實是這個樣子的。」
「呵。免得你不服氣,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就不提了,只說最近的好了。上周你剛從雪之國回來那會兒,我家河童的表兄剛好來探親。聽說你抱恙在身,人家好心上門看望,臨走前留了首詩以作紀念——結果葯郎君拎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綁到神社頂頭,更是連下數道禁制,叫他不得解脫——那傢伙在那兒被風吹日晒得不成人形,又吟詩擾民害得附近幾條街的住戶接連幾晚不得安睡……最後,在他被徹底晒成河童干或者被抓進警署前,他表弟才勉強解開禁制,把只剩一口氣的他救了下來——這可真的是非常-低調-了。」
「……」
傅小昨面紅耳赤目光發直:「這、那隻河童腦子有坑已經不止一兩年了,賣葯郎說該用這種方法讓他冷靜一下……真的是這個樣子的。」
這種話說出來,連她自己也心虛。
事實上,彼時她正當高熱昏沉,這些情況都是事後聽說的,以至於到現在她都還不清楚,那隻河童當時究竟是念了多麼出格過分不堪入耳的淫詩浪詞……
而且,現在回過頭去想這茬事,相比起抱歉的感覺,其實她心裡遺憾的情緒反而更多——因為沒能親眼目睹賣葯郎同志數百年難得一見的發怒暴走情景什麼的……
「我還聽說,昨日里,貴府上大興土木,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似乎是為座敷大人您置辦的衣櫥間又多了一座——看來,葯郎君購置的當季新款已經送到了吧?嗯,歲歲四季,風雨無阻——兩位伉儷情深若此,簡直-低調-得讓吾輩汗顏呢。」
「……」
傅小昨面紅耳赤努力挽尊:「這、賣葯郎他終究一個只是普通的妖怪,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不是很正常嗎……絕對是這個樣子沒有錯!」
這一點是真的洗不了……
傅小昨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賣葯郎養成了這麼一個喜歡給她買衣服的詭異癖好。有時候閑著沒事就拉她呆在房間里,一天好幾套地看她換著玩……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賣葯郎同志是不是暗地裡迷上了什麼換裝遊戲,從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但也正是這一點,才為她昨晚的計劃提供了靈感來源。
只不過,傅小昨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是,之前在水手服、護士服、女僕裝、OL裝、兔女郎(?)、貓耳娘(??)、黑絲女警(???)等等一眾讓人眼花繚亂的制服堆里,她真的糾結過很久就是了。
「……」
如此接連幾個來回過後,兵不血刃,毫無懸念,勝負已分。
「不要再自欺欺妖逃避現實了。知道外頭的妖怪是怎麼叫你的嗎?-葯郎君家那個磨人的小妖精-、-葯郎君家那個難伺候的敗家小娘們兒-、-葯郎君家那個成天藏在金屋裡的小嬌嬌-、-葯郎君家那個——」
「你瞎說!絕對是你瞎說!」
眼看那堆綴詞越來越長、越來越不堪入耳,傅小昨終於徹底詞窮,無從辯駁,悲然憤慨,欲哭無淚。
而這廂,成功將自己的鬱悶情緒轉移到了別人身上,少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不過,看她一副好像自己再多舉個例子就要忍不住哭出來的樣子,陸生同學總算意猶未盡地住了口。
然後話音一轉,毫無銜接痕迹地回歸到了前題:
「——不然呢?你說的-迷暈-,難道還能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成?」
傅小昨此時渾身氣勢較前大減,有氣無力地悻悻點了點頭:
「沒有錯……我就是用安眠藥把他迷暈了……」
——用的就是他藥箱里的假藥。
——跟小天平們裡應外合,戰術效果那叫一個拔群。
陸生少年聽了她的話,頓時沉默下去,望天遠目,良久才得以重新發出聲音來,輕聲評價道:
「勇氣可嘉。」
「……過獎。」
可不就是勇氣可嘉么?
——之前兩天就都一直晾著他,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昨晚還擅自用了藍蛋蛋,還還用藥把他迷暈,用的還還還是那麼少兒不宜一言難盡不可描述的方式,甚至病還還還還沒好就要出門去賣血打群架……
emmmm……
按照這個方向整理著思路,稍微想象一下,賣葯郎同志在家裡醒來以後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傅小昨就忍不住整個妖都蔫了下去。她神情萎靡地長嘆一聲氣:「我大概也喝假酒壯膽了吧……」
依照傅小昨性格的尿性,像這麼喪來喪去老半天過後,得出的結論一般都無外乎是——
逃避現實。
眼下也不例外。
拒絕去深思三天以後,自己要為眼下的衝動行為簽訂何其慘絕人(妖)寰的不平等條約,現在她只能破罐破摔地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
於是她就帶頭邁出步去:
「走吧。這一帶人多,朧車停在遠一些的地方。其他人還都在車上等我們呢。」
妖刀姬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陸生少年的腳步卻微微有些遲滯。拋開先前的玩笑,重新將關注點轉移到正事上,他內心的緊張感又重新冒了出來。
悶著腦袋跟在後頭,不停思索過去兩天對方說過的話,默不作聲了好半晌,少年終究還是忍不住,試探著開口道:
「我說……你準備的那個陣容,真的行嗎?」
前方的少女聞言,腳下不停,頭也不回,只有話音悠悠傳過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不行也得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