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隻妖·情理
「聽說,昨兒個,澤子被拉去落了?」
「可不是,人活活去了半條命,差點沒瘋了。」
「唉......之前不是還傳言,說她賭對了險頭,塚田少爺要給她贖身了么?怎麼這才過了幾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男人嘛,可不都是這副德行,在床上什麼好聽話不會說,又有哪一個不是回頭就忘了乾淨?再說了,人家可是堂堂町長家獨子,以後是要繼承大家業的,哪怕納妾,也輪不上這樓里的人吶。澤子也是昏頭了,既然都入了這行,居然還抱著能翻身上枝頭的美夢呢。」
「......話雖如此,可這塚田少爺也真是心狠,想起來可叫我心口發涼呢......畢竟那可是他自己的......」
「你怎麼也泛起傻來了?正因為是他自個兒的種,才就是要早日除了。這種富貴人家,面子大過天。如若真讓人生了下來,叫人知道町長家的血脈竟被個煙花女子給污了,那對他來說才是醜事一樁啊。」
......
花閣里零星坐了幾位姑娘,白日客少,各自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新鮮的八卦。
傅小昨手上捧了個有自己臉蛋一半大的蘋果,乖乖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一邊牙口倍兒好地咔嚓咔嚓啃得起勁,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旁邊窯姐們說的內容。
之前賣葯郎說要查明那個柜子里執怨的由來,她琢磨來琢磨去,以自己平日能接觸到的環境人物——首先,去問及川、德次之流,是絕不可行的,他們無非是塚田的爪牙;要是出到攬幸樓外頭去偵查,以她現在這副行頭,說起來也不太現實;那麼暫時看來,她就只能試著從這些「前輩」姐姐嘴裡撬話了。
其實她已經在這兒聽她們嘮嗑嘮了大半個時辰,個中話題大多都圍繞著恩客、打賞、衣服、脂粉等等中心字眼。直到一個蘋果都啃得見核了,耳朵里才總算聽到了「塚田」的相關話題。
只可惜,聽起來好像依舊是一件跟犬神沒有半點關係的軼事。似乎是這樓里有一個叫澤子的姑娘,懷了塚田的孩子,結果被強制打了胎。
傅小昨很嚴肅地皺起小眉頭,這幾天下來,她幾乎已經是一聽到「塚田」這個名字就打心裡生厭——世界上怎麼就是會有這種存在呢?越了解越讓人覺得厭惡,從內到外都是一無是處的人渣!
剛剛一整個蘋果下了肚,尚還覺得肚子發脹,這時她又忍不住捧過一邊的涼茶,咕嚕嚕往肚裡灌,想著要把胸口那陣隱隱發悶的鬱氣給壓下去。
然而,身邊的姑娘們關於這個惹人煩悶的話題,卻還有沒嘮完——
「這回真是澤子自己作的死,聽說在塚田少爺跟她房裡過夜第二天,她故意把葯給倒了,怨得上誰呢?」
「唉,之前的由香子姐姐才是可憐,她接的那位客人出了名的花樣多,整整把她折騰了好幾天,我瞧著真是凄慘極了,好不容易醒來喝了葯,還偏偏沒能奏效......最後仍舊被德次拖了去。」
「其實吧,光光落胎倒是沒什麼,我們這些人,誰還想著要養孩子呢?可是你們知道么,德次是拿棍子生打啊,落胎葯都不用!澤子送回房的時候,肚皮上整片的青紫破皮!」
「這......聽你們說得多了,以後我怕是一見到德次就要心裡發慌。這人莫不是心裡有毛病,做什麼這麼折磨人?」
「呵,他充其量不過是條聽話辦事的走狗,總歸不還是及川媽媽給的意思?及川媽媽想給她們教訓,自是不會讓人好受的。」
「雖是及川媽媽的意思,可是我卻還聽說,德次這人看著呆木,其實心裡想法很那個的......就是、每次落胎的那些血污呀,他都自個兒拿容器收起來,還跟寶貝似的藏好,誰知道是用來幹什麼呢......哎呀,說起來都讓我瘮得慌。」
「這個事兒我也聽說了,不就是藏在後院柴房的那個柜子里么?好好一個收東西的雜間,硬是被他弄得陰森森的——」
「噗——咳咳咳!」
傅小昨喝著涼茶一個發嗆,頓時整個人咳得驚天動地,把聊的起勁的幾人唬了一大跳。
坐得近些的姑娘瞧她咳得小臉漲紅,連忙上來給她拍背:「哎呀,小昨妹妹,怎麼這般不小心呀?」
其他幾人也陸續上前來,確定人只是被茶水嗆著了,緊接著便被這可憐樣兒逗樂起來:「我早就見著她在邊上呢。讓你這樣那樣的不停嘴吧?小饞鬼,這回可得了教訓啦!」
傅小昨被順了半天氣,才堪堪緩過來,但她顧不上去擦被嗆出淚花的紅通通的眼角,便徑直伸手捏住身邊某名姓不詳溫香軟玉的衣袖,熱切巴巴地盯住人:「姐姐!好姐姐!你們先前說柴房柜子怎麼啦!?德次往裡頭裝什麼啦!?」
——
「咦,葯郎先生?你來啦!」
提著自己昨天出門買來的東西,傅小昨顛顛地跑到柴房門口,卻見賣葯郎的身影已經在裡頭了,乍時覺出幾分驚喜,一邊邁步進去一邊脆聲跟人打了招呼。
賣葯郎立於櫃前正補著符咒,聽了她的聲音也絲毫未停手下的動作。
傅小昨絲毫不在意他這目中無妖的態度,相反,她的心情難得比前幾日都要好。先是買到了自己想買的東西,剛剛又在花堂里打聽到了重要的線索,霎時間她覺得眼下困厄的局面都似乎有了突破轉好的希望,於是整個人腳下輕快,嘴裡甚至斷斷續續地哼著歌兒。
賣葯郎聽著耳邊完全不成曲調的噪音,眉梢微微跳了跳,冷淡神情未有浮動,貼符節奏也無紊亂,只一雙細長俊秀的眼睛,不為人察地偷偷往一邊斜了斜眼珠。
過了一會兒,確定符咒沒有出什麼差錯,他才默默轉過身來,看著對方腳下一蹦一蹦地走近那頭昏睡著的黑犬,笑眯眯地跟它也打了聲招呼,然後將手裡的東西放在離黑犬頭邊一尺遠處——
賣葯郎的目光便被那物件給吸引了過去,他靜靜盯了半晌,眼底神色有幾分意味不明。
「你,在做,什麼。」
傅小昨剛將東西放下,聽得背後的聲音,便也轉過身來,仰望著櫃面上整齊劃一的符咒排列:「唉?葯郎先生你都貼好了啊!」
昨天晚上其實她也有偷偷來過這邊一趟——當然,在進門前還是用了賣葯郎給的小天平測試了一下,結果出乎她的意料,小天平完全沒動靜安靜得很。一進門才發現,櫃面上的符咒貼得滿滿,比她白天離開前還完整——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賣葯郎在仆侍給犬神送飯後的時間又來補過一次。
所以這個傢伙其實就是講話難聽了點,性格彆扭了點,本質還是個好人啊!這麼一想,傅小昨頓時看人覺得順眼許多。
不知道自己被偷偷發了張好人卡的賣葯郎,冷淡目光繼續盯著她腳邊的東西,緩緩張口道:「你這,是想,喂狗吃鳥么。」
傅小昨:「......」
[笑容逐漸消失.jpg]
她忍著抽搐的嘴角,跟著看了眼自己剛剛放下手的東西——一個小巧木質的鳥籠子,裡頭有隻伶俐的黃雀正乖乖立於木杆上——一時間簡直感到些許匪夷所思,還有幾分咬牙切齒:「......怎、么、可、能、啊!?正常人都不會有這種聯想的吧!」
——喂你個頭的鳥啊喂!?
清楚從對方的眼裡讀出了「是嗎」這一敷衍十足的意思,傅小昨頂著腦門上一跳一跳的青筋,盡量耐下心跟他解釋:「之前你說過的,犬神跟人類世界的最後一絲情理聯繫斷卻以後,執怨才能逼迫它淪為物怪。那麼,我們為什麼非要等它淪為物怪再去斬除它,而不從另一個角度著手,加強它跟現實世界的情理聯繫,阻止它成為物怪?」
她昨天也是在這個房間苦思冥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辦法,之後又念及遊戲劇情設定里「犬神」跟「雀」的羈絆,更因而有了付諸行動切實嘗試的決心——不過當然了,此雀非彼雀,她昨天其實也只是熱血上頭,才一衝動就出門去買了一隻看起來類似的小黃鳥回來。至於有沒有效果嘛,先拿來試試再說。
賣葯郎聽了她的話,繼續眼神涼涼地看著那個鳥籠:「用這個。」
傅小昨聽這毫無波動的語調,聽得有幾分心虛,頓時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偷偷捏了捏手指:「這......用什麼不是重點......我只是提出一種另外的可行性嘛......」
當然,還有另外的辦法——犬神至今還未真正墮妖,便說明它現在跟人類世界仍有著未斷的情理,與其嘗試不見經傳的「小黃雀大法」,其實更有效率的是,去加強原先的那份聯繫。
然而以傅小昨的想法,犬神對這世間最後的挂念,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它那個喪心病狂的主子——犬類對於它們所認定的主人,一向就是抱有這樣幾乎病態的愚忠——而且最可悲的是,比誰都想讓這份情理斷卻的,同樣正是塚田本人。
賣葯郎靜靜看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地轉身過去收拾藥箱,然後不緊不慢地往門外走去。等他身子都出了房門,傅小昨才聽那清水一般沉靜的音色,浸著滿庭日光下的暖意,悠悠地朝房裡飄過來——
「那麼,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