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之前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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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樂師所演之樂,喚作《東萊不似蓬萊遠》,講得是八仙之一,韓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韓湘子容貌俊朗,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簫。民間有傳聞,韓湘子愛妻病逝,他方飛升成仙。后得知愛妻在陰司受苦,不顧墮仙之危,隻身入地府,將愛妻救出,送入了輪迴。
全曲皆以韓湘子的視角演唱進行,分為五段,他為人時的恩愛生活、愛妻離世時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曉愛妻受苦時的悲憤,以及送她入輪迴時面對永恆分離的無奈與痛苦,演的酣暢淋漓。
曲調亦是隨著這故事的走向,從開始的輕快甜美,漸漸轉為低吟淺訴,至入地府時,轉為氣勢磅礴,到最後分別時,曲調忽又漸緩,凄婉無雙,宛如四時變幻,教人一曲嘗盡冷暖。
聽著前段這緩而恬靜的箜篌樂,以及男子歌唱時略帶沙啞的聲音,叫姜灼華只覺身心熨帖,不多時,竟陷入了淺睡。
半實半虛的夢裡,姜灼華的思緒跟著這曲《東萊不似蓬萊遠》漸行漸遠。
曲子的流轉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詞,她的腦海中,竟漸漸勾勒出完整的畫面來。
夢裡,她時而是看客,時而是韓君惦念的妻子,與他一道經歷著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著時喜時悲,跌宕起伏。
在淺夢中,姜灼華雖看不清韓君的樣貌,但是意識里,知他是仙,便自覺勾畫出一個身形頎長,白衣渺渺的男子來,他衣袂翻飛間皆有仙雲繚繞,舉手投足間亦有蔓華香陣陣襲來,不染塵埃,不落凡俗,有著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樣貌與氣度。
許是奏樂者技藝高超,又許是這詞寫得字字入心,待一曲畢時,姜灼華的心,徹底沉淪在韓君將妻送入輪迴后的悲痛里,情緒低落的厲害,眼角亦是漸漸濕潤。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難過中回不神來,竟連康定翁主何時將那位,彈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來的都未察覺。
康定翁主見他上前,含了讚許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將備好的賞禮給了男子,男子伸手接過,垂眸行禮:「多謝翁主。」
嗯?這聲音,不就是夢中韓君歌唱的聲音嗎?
姜灼華醒了過來,睜開了醉眼迷離的雙眼。一雙墨色雲紋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燙平整的下擺,順滑無比的流光緞垂至他的腳面,過堂風輕輕一帶,便如夢中韓君的衣衫一般有仙雲繚繞。
這樣的景象,一時間竟讓姜灼華恍惚以為還在夢裡,難以置信的接著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視,雙唇微抿,在兩位絕代佳人面前,甚為克己,這讓他俊秀的眉宇間,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態,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韓君,深邃、且蘊藏著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華的目光鎖在他的面容上,竟與夢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韓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離,周圍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將眼前的人襯托的更如韓君臨凡。
見此景象,一時間,姜灼華自己竟也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不由略帶疑問的脫口喚道:「韓君?」
話音落,在座女賓有幾人以袖遮唇笑了起來,她們固然驚嘆於這位樂師的樣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歡,不會、也不敢流露在外。
見姜灼華目光鎖在他的面上,且還喚他韓君,這痴女子的模樣,委實惹來她們好一通編排。
男子聽姜灼華這般喚他,這才轉頭去看。目光落在姜灼華面容上的剎那,他呼吸不由微滯,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說從未見過如此貌美明艷的女子,且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無骨,醉酒面頰微紅,那雙上挑的鳳眼裡,還含著一汪淚意,活脫脫一副剛被……委實不敢多看。
只開口解釋道:「小姐過譽了,在下柳亭之,清樂坊的一名樂師罷了,如何敢於韓君相提並論。」
「哦……」姜灼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似乎很失態,心下暗罵自己幾句,方才怎就糊塗到人仙不分了?竟將他認作韓君?
心裡雖這般想,卻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勻了勻氣息,這才與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彈的極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裡捧著賞禮,不方便行禮,便略彎一彎腰,謙道:「小姐過譽。」
說到此處,康定翁主輕輕擺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對康定翁主行禮,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離開時,姜灼華一直看著他。他手裡托著賞禮,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駝背,連衣襟都撐不滿。且他走路時,上身不動,很是穩當,即無旁人緊張時的快步,亦無旁人得了賞賜后的得意搖擺,一看便是涵養極好的人。
這時,康定翁主說道:「方才兩位的曲子,委實動人,引人入勝,竟是沒聽夠呢,不如再來一曲。」
兩位應下,商量兩句,定下曲子,便開始彈奏。
樂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華,見她竟還在看柳亭之,不由笑著搖搖頭,挑眉問道:「怎麼?喜歡這模樣的?」
姜灼華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間媚色愈是濃郁:「是呢。」說著,指著一位擊缶的男子說道:「你看他,雖看著強壯,但滿身肌肉,過於魁梧,缺些美感。」
說著,又指了一位奏笛的樂師:「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過於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氣度來,倒像個女孩子扮了男裝。」
說罷,又將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謫仙,細看卻又不失男子氣概……」
說到這兒,姜灼華湊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曖昧不明,接著道:「小姥姥,他個兒高,鼻樑也挺,你再看他撥弦的那雙手……」
康定翁主聞言看去,柳亭之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緩緩撥動,賞心悅目,實屬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華看著這雙悅目的手,心裡頭想得是些什麼,康定翁主委實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將目光收回,看向姜灼華:「清音坊的樂師,大多都是出身貧寒之人,素有不少出眾的樂師,被買回達官貴人府上,放在府里私養的樂隊中。你若喜歡他,宴會結束就直接帶走吧,清音坊那邊我去說。」
姜灼華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對她對飲,而後道:「成。」
說罷,放下酒杯,復又將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這人雖只是一名樂師,但他身上,卻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度,那雙冷靜的雙眸下,似是蘊藏著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許是長久浸泡在樂曲中所釀出的氣質。
真好,論樣貌、論涵養,都遠遠勝過她前世那四個前夫。只可惜出身貧寒,入了清音坊謀生,若是給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遲早有一日會一飛衝天。
兩位樂師又演奏一場,方才退下,換了舞伎上場。
葉適拿了自己的箜篌,剛在偏室坐定,便見翁主府負責此次宴會的管事走了進來。
他起身行禮,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禮,笑著說道:「柳公子好際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會結束,就直接隨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這……」這絕對不行。
葉適聞言愣了片刻,隨即便開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適合入貴人府上。」
誰知那管事接著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種地方,能有什麼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長,素與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雲的機會?日後入皇庭,為皇家演樂,那可就成了御用樂師,各中利益,還用我明說嗎?」
葉適聽罷,微微蹙眉,旁的樂師,這確實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樂師,無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罷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來到清音坊,他也不至於頂替本該來翁主府那位暫且躲出來,可誰知,竟被一個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葉適行個禮接著道:「您所言極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還在演練,委實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見他這般不是抬舉,正欲撂狠話,卻聽得與他同行的另一位樂師,不服氣的酸道:「就屬你金貴,旁人眼巴巴的盼著入貴人府上,你卻推三阻四。還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頭不成?趕緊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個兒身份,裝腔作勢的樣兒看著我就心煩。」
說罷,這位樂師抽出棉布,自顧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動作,與其說擦琴,更像是泄憤。
他難得能來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著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風頭全叫柳亭之搶走了,心裡頭本就憋著一股子怨氣,這會兒又見他推三阻四,看著愈發不順眼,一時沒忍住,便酸了幾句。
這話說完,管事的順口接道:「聽到人家怎麼說了嗎?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人人盼著的,你卻不識抬舉。怎麼?康定翁主的面子還說不動你了是不是?」
話至此處,葉適心知再拒絕下去,怕是會露出馬腳,於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個禮,賠笑道:「哪裡哪裡?在下只是對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棄,亭之聽從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緩,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該這樣,人往高處走嘛,來了機會就抓住。清音坊那邊,翁主會派人去說,銀錢數目也會報去姜府,你在這邊兒等著,一會兒宴會結束,就隨姜小姐回府。」
「是。」葉適應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門口,望著管事離去的背影,心思漸漸穩下來,隨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緊接著又半路殺出個姜小姐。而這姜小姐的兄長姜灼風,是太子麾下黨羽。
這就叫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內的人察覺?
按理來說,以清音坊作為據點,又養著一批不知真相的真樂師,不該被人發覺才是?但是皇城內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隱秘,也難確保沒有一絲紕漏被人發覺,萬事謹慎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