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誰知姜灼華這才剛坐穩,茶盞抬至胸口,尚未來及喝呢,抬眼卻見宋照和與思弦齊齊向她看來,皆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著她。
姜灼華:「……」
她看戲的心思那麼明顯嗎?六目相對,尷尬片刻,姜灼華抿唇,嬌媚的一笑:「啊,那什麼,你倆繼續,別理我。」
思弦確實無心理她,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問宋照和,轉頭繼續與他理論。
一個滿心裡疑惑,苦苦糾纏;一個百般搪塞,避之不及。
到最後,思弦的質問變作了怨懟,宋照和的搪塞也越來越理直氣壯。
這期間,倒叫姜灼華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歡思弦,明明有無數的法子可以得到,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這般麻煩。甚至就在剛才宋照和說心悅之人是她時,她還在疑惑,她都成全他們了,他又何必繼續惺惺作態?
這個問題,她終在這對昔日濃情蜜意、今日針鋒相對的愛侶的爭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來宋照和,自始至終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這個男人,自私到只愛自己,女人與他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無罷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對的,可是真不該為了自己,將旁人拖下煉獄。既然在乎前程,就該好好維護,做好自己的言行舉止,而不是一邊立著高潔之士的牌子,一邊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東西,這輩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這點,姜灼華心裡卻又出現了旁的疑惑。
看來,無論是當初還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為愛,而是她的身份可以為他裝點門面。
既如此,那麼前世,宋照和大可以兩個都好好對待,為何卻偏偏讓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兩年間,將她折磨到近乎疲憊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點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裡留下揮之不去的烙印,這麼多年來,隨時都會蘇醒,提醒著她——這就是她愛一個人,然後束手就擒的代價!
想到這些,姜灼華忽地沒了看戲的心情,耳畔倆人的爭論只覺得聒噪。
姜灼華不耐煩的看向倆人,開口道:「行了,別聒噪了。」
聲音不大,但語氣中那發自內心的嫌惡,讓倆人不由自主的閉了嘴。
姜灼華對思弦道:「此時此刻,你還是姜府的人,所以,我還有權力處置你。」說罷,轉而對桂榮道:「你去思弦房裡,找一個珍珠掛飾。是白珍珠,個頭極大,上面的配飾,和宋公子摺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樣,你去取來。」
桂榮行個禮,依言去尋。
聽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與她的,她藏得極好,保證姜府中無第二人識得,小姐怎會知道?
宋照和的臉色,此時此刻更是黑得沒法兒看,姜灼華笑笑:「你不是不承認嗎?我這就拿證據給你看。」
前世,桂榮告訴她真相后,她曾去找過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並拿出了此物,說是幾年前,尚在姜府時,宋照和便以此物與她定了情,證明自己絕非橫插一腳,所以,姜灼華記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榮便找來了那枚,與宋照和摺扇上相同的珍珠掛墜。
比對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顏色不同,個頭大小、繩子顏色、花結的編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鏤空雕花的托盤都一模一樣。
方才還理直氣壯的宋照和,此刻徹底沒了聲音,心裡更是惱怒思弦:定是此女,為了阻他娶姜灼華,故意叫她知曉的。
姜灼華一雙眉微挑:「宋公子,你還有何話說?這樣貴重的東西,若非你所贈,思弦一個婢女能從哪裡得來?我自認不是那麼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罷,你可還有異議?」
宋照和立在廳中,胸膛起伏不定,手裡的扇柄攥得極緊,半晌后,對宋府眾人撂下一字:「走!」
說罷,行步帶風的走出了正廳,其餘人面面相覷,隨後便抬了聘禮,跟在宋照和身後一同離去。
姜灼華長長吁出一口氣,似是卸下了什麼重擔,按著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榮一起回了內院。
獨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廳中,去留不定。
出了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頭。
念頭剛落,思弦腦海中便出現了自己寒冬臘月流落在外,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模樣。
深切的恐懼漫上思弦心頭,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廳門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臉皮,可她卻不得不將所有希望都寄託於宋照和身上。他們好了那麼久,跟他求求情,想來會原諒她。現在她不求能夠與他和好,只盼著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繼續做粗使也無所謂。
巷子里,思弦跑得髮髻凌亂,額邊汗珠順著臉頰顆顆滾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時,她早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急急喚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給我安身之地。」
這般楚楚可憐的聲音,叫宋照和心頭一軟,然而,也只軟了那麼一下而已。他和姜灼華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對身旁小廝耳語了幾句,便帶著人自顧自的走了,連頭都沒有再回。思弦還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廝,將她攔了下來。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過身強體健的小廝?只能眼睜睜看著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沒為奴籍后,這樣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養,不會與人為惡,受了欺負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討回公道。被賣入姜府前,就受盡了打罵,來到姜府後,雖無人再打罵她,可是旁人言語上瑣碎的折磨,她沒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時,她找機會落單,準備尋個地方了斷自己這無望的生命。就在那時,她再次見到了同樣外出踏春的幼時玩伴,她的宋哥哥。
這些年,她能撐下來,都是因為心裡想著他、念著他,有他再一遍遍給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間的感情,為奴為婢的日子,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難熬。
後來他告訴她,他要娶姜灼華為妻,娶了姜灼華就能和她在一起。雖然她心裡很難受他要娶別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為了自己能做到這一步。
她清楚這對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畢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當初恭帝登基被貶的官員家族,姜灼華還有優渥的生活,庇護她的翁主,疼愛她的哥哥,但她卻只剩一個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夢,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經身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後一點尊嚴,也隨著方才追出來的剎那,被她自己拋棄,扔在宋照和腳下,徹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現夏日的暖熱,日頭在頭頂高高地曬著,思弦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心寒猶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蕩蕩的巷子里,愈顯單薄。
姜灼華回到她所居的耀華堂,府里的園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經種下的那一院蘭花。
蘭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稱,曾是她最喜愛的,可此時此刻,姜灼華看著這一院素淡的蘭草,心頭只覺厭煩。
她鬆開桂榮的手,自顧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門口駐足,轉過頭來,對那園丁朗聲道:「將這一院的蘭草全給我掘嘍!改種牡丹,全要上品,越艷麗越好!」
吩咐罷,不顧園丁和桂榮萬分詫異的神色,回了屋。
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綻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樣,熱烈濃郁,艷絕京城。
姜灼華本欲回卧房,將那些顏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來,奈何才剛進去,就見一名婢女拿著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行了個禮,遞給姜灼華:「小姐,康定翁主遞來了請帖,邀您參加翁主府的端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