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隻妖·本心3
從賣葯郎之後,海坊主的提問對象便從妖怪轉為了人類。
不過也正因為都是人類,在回答完自己內心的恐懼以後,還得經歷一番幻覺的考驗——於是,整個過程除了時間被拉長以外,最主要的還是......內容風格明顯較前豐富立體了許多。
看著一眾船員們輪流在幻覺中痛哭流涕、凄慘哀嚎、汗如雨下、面如死灰......傅小昨瞅了瞅甲板外一張魚頭臉上始終嚴肅正經的海坊主閣下,一時間幾乎忍不住要懷疑:這真的是老好人(妖)嗎?不會是腹黑惡趣味的抖S吧?為什麼非得用這種別開生面的方式考驗人啊?
同時她也不禁有些后怕——
她自己之前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怕黑,怕苦,怕痛,怕餓,怕死,怕累,怕冷,怕熱,怕蟲子,怕丑,怕胖,怕窮,怕長不高……」
天啦嚕,要是這些一起轉化成幻覺,讓她通通體驗個一遍,那畫面感可真是——
身旁的九命貓小姐聽到她的這陣小聲bb,頓時饒有興趣地蹲下身,不請自來加入了討論:「嗯......讓本喵來想一想,那樣的話,就是——傅小昨變得又矮、又丑、又胖,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天氣忽冷忽熱,身邊都是蟲子,口袋裡一分錢也沒有,還沒有吃的......」
傅小昨聽這描述,聽得頓時生生打了個激靈:「好了!不要再說了!」
九命貓自己說著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傅小昨餓得只好去吃蟲子,可是蟲子太苦了,把肚子給吃壞了,傅小昨生怕死在那裡,拚命想要逃跑,可是逃了幾次也逃不出去,傅小昨好累呀喵!哈哈哈哈——」
「我打死你!」聽著這麼胡亂瞎編的悲慘境況,最後居然聽得惱羞成怒,傅小昨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撲上去揪她的毛。
實在不得不承認,穿越至今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慶幸自己成了個妖怪。哪怕只是幻覺,那種亂七八糟的場景,她也是絕對不想體驗的啊!
「哈哈哈......傅小昨可真是個膽小鬼啊喵!」九命貓小姐笑得渾身發抖,整隻貓蹲在原地,乖乖任她泄憤地撲棱自己的頭毛,一雙飛揚的貓眼中卻是一派驕傲凜然:「——你也不想想,本喵這麼英明神武,你要是真被關到那種地方,本喵只用一秒鐘就把你救從來了喵!」
「......哼,現在才來說好聽的有什麼用?」傅小昨兇巴巴地一掌推開她:「氣都被你氣涼了!給我走開!」
好不容易從九命貓構想出的虛擬幻覺即視感里解脫出來,傅小昨轉眼看到身邊的賣葯郎,忍不住好奇:「葯郎先生,你剛剛,有在海坊主的幻術里看到什麼嗎?」
賣葯郎微微搖了搖頭:「什麼,也,沒看到。」
「唉——」壓根沒有經歷過幻覺的傅小昨,莫名有些不服氣地拖長了語調:「這幻術是什麼鬼啊?怎麼還區別對待的嗎!?」
傅小昨沒好意思說的是——之前看他站在那兒久久沒反應,她還以為他是看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場景,所以當時才鼓起勇氣上前,絞盡腦汁地鼓勵了一波。現在看來,又是做了一番無用功啊。
——這種上趕著想要幫忙,卻總是幫不上忙的心情,真的是相當複雜了。
她不由輕輕嘆了聲氣,轉移開話題:「那看現在這情況,我們這趟是沒法去薔薇島了呢。你是要以後抽空再去找,還是想今天就從海坊主那兒,把路線逼問出來啊?」
「——逼,問。」
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這句回答應該不是作出選擇,而是反問的語氣,她就忍不住笑了下:「聽起來太凶了嗎,那就-請教-?總之我覺得是可行的,這個海坊主應該是個好商量的妖怪吧。」
這回等了好久也沒再等到回答,她也就沒有再追問,轉而提了個自己一直都很好奇的問題:「不過話說,薔薇島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是要去做什麼?」
「......你以為呢。」
「我以為,」傅小昨目不斜視,默默望天:「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要去送死......」
身邊良久沒有出聲,她就一邊繼續無辜遠目,一邊偷偷撇了撇嘴:「先說好,我可沒有咒你的意思哦。可是誰讓你說什麼-去到薔薇島就無法再回歸人世-這種話......連你自己都這麼說了,能讓別人不想多嗎......」
見他好像沒有再想搭話的意思,傅小昨也沒去介意,繼續興緻盎然地觀看剩餘船員的「表演」。
這次隨行的船員都是兩位王子的近侍心腹,說白了都是精英人才,意志稱得上都是堅毅果決的,隨著時間過去,一個個的都成功克服了幻覺中的恐懼。
最後,就只剩下兩位嬌生慣養的天之驕子了。
傅小昨看著那兩人細皮嫩肉的,心裡不由要替他們捏一把汗。而且她很懷疑,這種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天潢貴胄,心裡真的會有什麼切實的恐懼感么?
眾目睽睽之下,大王子雅一上前一步,理直氣壯,趾高氣昂:「如果哪天,父王決定要將皇位大統,交到我身邊這個蠢貨的手上,那肯定是我能想到的,這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了。」
這番話音剛落,旁邊的二王子佑二便不甘示弱地跟著上前,冷笑道:「真巧,我也是這樣想的。」
啊,對了,還有這茬呢。
儲君之位他落,對於他們倆來說,倒的確稱得上是最恐怖之事了。那麼,設身處地之下,各自又將如何承受呢?
傅小昨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仔細對比觀察兩方的表現——的確不愧是雙胞胎,連眉眼間驚慌失措的神情都如出一轍,額間冷汗漸密,面色越漸蒼白,眼看就要情緒失控,口不擇言——
雅一殿下:「佑二!快回來!那邊水深危險!佑二!佑二!來人啊!」
佑二殿下:「雅一!你怎麼了!雅一!快傳太醫!快叫葯郎先生來!」
——exm?
——這是什麼鬼?
看著兩位王子最後紛紛一翻白眼暈厥過去,傅小昨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眾船員慌忙上前扶起倆主子,其中有幾人都正止不住一臉欣慰感動,老淚縱橫:「兩位殿下就是嘴上彆扭要強,感情還是最親不過了!大殿下原來還念著二殿下幼時溺水的意外呀,這次聽聞二殿下要出海,也是不放心才會跟來的吧!二殿下也是,心心念念記掛著大殿下的病還沒好呢!唉,果然從小就是最親近的兄弟呀!」
傅小昨:「......」
——他們口中說的,跟她之前看到的,真的是同兩個人嗎?
她忍不住糾結地問出聲:「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麼,他們兩個平時都要那樣說話呢?」
「......兩位殿下一胎雙胞,從小就親密友愛,但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人彼此都下定決心,自己要做哥哥,承擔責任保護弟弟,可奈何另一人總是不領情......久而久之,明明互相保護珍愛,可一見面就成了習慣性的針鋒相對。唉!」
——所以說到底,其實就是為了爭個大小嗎......這倆貨乾脆別叫雙胞胎了,改叫傻白甜吧!
眾人抬著兩位王子,正著急忙慌地要往房間移動,甲板外已向所有人提過問的海坊主,此時便再次沉聲發了話:「有人撒謊,且沒能經受住考驗,罰以送往薔薇島接收歷練。其餘人等,可即刻平安歸岸。」
一眾船員頓時面面相覷,他們俱是雲蜀的臣屬,若是放由兩位王子流落在外,而自己平安返航,就算回去也落不得什麼好下場,於是紛紛表示要追隨王子身側。幾隻妖怪則都是一開始就有要去薔薇島的意願。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成了整艘船都被引著朝薔薇島開的局面。
——所以,剛剛鬧了這麼老半天,意義到底是什麼啊!?
無語之餘,傅小昨簡直感到有幾分滑稽,朝一邊的賣葯郎好笑地道:「現在好了,你就算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嘛,殿下們果然沒有辜負小生的期望呢。」柔和的笑語在身前響起,卻是黑羽昭戶搖著把紙扇,悠悠站定在他們面前:「不過小生聽說,葯郎君早在之前便想去薔薇島,可否請問一句,你是想要去做什麼呢?」
冷澈目光無所波瀾地靜靜落在對方身上,賣葯郎定聲道:「去,斬除。」
傅小昨非常清楚地看到,在賣葯郎話音剛落的那一瞬,眼前書生臉上的面具后,那副總是盈著不正經笑意的眼神,霎時間凝結成了一片堅銳的寒冰。
——
只沒多久,眼前的船員就都漸漸散了乾淨,整艘船在海坊主控制催動的水波上前行,連船長水手都得以從甲板上離開,最後只剩下他們四道身影還留在原地。
傅小昨正想著什麼,整個人陷入沉吟與深思,良久,才復又鄭重嚴肅地開了口:「諸君,我剛剛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
話音清清淺淺,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賣葯郎回答的。再有些納悶地看過去,便見他正端坐在身後的藥箱上,神情淡冷沉靜,與往昔一般無兩。
「為、為什麼?」莫名其妙被截胡的傅小昨,一時間反應無能,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賣葯郎卻沒有再答話,眼珠無聲地轉了轉,靜靜看著外頭漸趨散去的濃霧之後,那隱隱乍亮的天光,以及一望無垠的海面——整一副秀麗悅目的側顏間,居然堪堪透出點閒情逸緻的意味。
不知道的人看到他這幅派頭,可能都要以為,這是哪位早早起來等著看日出的閑人雅士了。
而傅小昨看到他這樣子就懂了——並沒有為什麼,這位大爺只是懟人的臭毛病又習慣性地犯了而已。
這麼反應過來,她就哼唧唧地上前去,皺著眉頭沉著臉,依次拉開藥箱的抽屜,跟爬台階一樣,手腳並用努力地一節一節爬上去,最後總算爬到了最高層的箱子外壁,站在賣葯郎背後,然後伸出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你別聽就是了!」
越過賣葯郎的肩膀,她看向另外兩名聽眾,鄭重其事地道:「是這樣的,我的這個想法,是從剛剛的所見所聞中,所獲得的啟發。」
說到一半,她似乎又開始覺得,接下來要說的內容有些讓自己不好意思,於是不著痕迹地避開了面前四道炯炯有神、好奇又專註的目光。
原先牢牢捂在賣葯郎耳朵上的雙手,由於觸碰到自鬢間散落的淡茶色長發,微涼微癢的觸感讓細小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捂的力道也沒有原先那麼嚴實了。到後面,說著說著,右手食指甚至無意識地曲起來,勾過一縷冰涼涼的長發,在指間繞了繞。
「怎麼說呢——從剛才的情形中,我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自己身邊的情況……我突然想到,呃、我身邊也有這樣的兩位夥伴,他們就像這兩個王子一樣,表面看起來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但是現在再仔細想一想的話……有沒有可能,他們倆其實也是發自內心地,互相欣賞著呢?就是……其實也在想著,要珍愛彼此、守護彼——」
「——閉嘴!」九命貓整個貓瞬間暴怒地跳了起來,幾乎是用咆哮的音量:「給本喵收起!你那愚蠢荒謬的!大膽想法!」
傅小昨被吼得整個人都是一抖,差點扯到了手指上在繞的賣葯郎的頭髮。
默默目送著那隻徹底炸毛暴走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她又意識到什麼,猶帶著點希冀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無聲投向了尚且留在原地的少年。
「對不起,主人,我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犬神少年在她這副目光下晃了晃身子,一臉遭受到重大打擊的神色,轉過身時,腳下甚至不穩地踉蹌了一步,然後便耷拉著耳朵,滿身失意地離開了現場。
傅小昨默然良久,悻悻鬆開了捂著賣葯郎耳朵的手。
很快,對方涼涼的話音便隨之飄蕩在空氣里:「——果然不當講呢。」
「......我只是抱有著一點美好的幻想而已,有什麼錯嗎!?」
賣葯郎沒有再講話,許久以後,只意味不明地微微搖了搖頭,便靜靜站起身來。
「啊,你要回去了?」傅小昨連忙蹲下身,小心探出腳往下爬:「那我也回房間睡覺去。」
結果,她剛爬進第一節抽屜,對方就突然毫無預兆地伸手,把她連人帶抽屜一起推進了藥箱裡頭。
坐在箱子裡頭瞪著眼前的木板,傅小昨一時間簡直感到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喂——!」
——什麼啊?他這是被那倆幼稚鬼王子給傳染了嗎?明明前幾天都沒有這麼氣人的!
很快,餘下幾格抽屜被闔上的動靜也隨之響起,整一方空間輕微晃動了下,其後便是那種熟悉的木質與衣料摩擦的聲音,再次於耳邊響了起來。
百無聊賴地坐在裡面,傅小昨忍著犯困,隨便找著話題:「所以啊,你到薔薇島去到底是想幹嘛啊?神神秘秘的……」
「你不是說了,去送死。」
——是在下輸了。
「......哼,你想得美!」
——大招都還沒讓你放過,哪能那麼容易就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