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別哭

拍攝持續了好幾周,而嚴洵帶著嚴家的護衛一直留在小鎮給蔣昊處理那些黑衣人,偶爾也會去找蔣昊和舒鸞喝喝酒聚一聚，倒是沒再發生什麼事了。

劇組從秋末拍到了入冬。然而小城市處於溫帶海洋性氣候地區,不怎麼下雪，雨倒是經常降落。

所幸劇組一早便規劃好了，待雨多的時候也正是電影後半段的拍攝時段，大多數的場景都需要大雨和凄厲寒冷的氛圍，倒是省去了人工降雨的經費。

隨著劇本的劇情發展，艾西與漢斯的感情愈來愈深厚。然而,他們也確認了,艾西成了開膛手的目標,而開膛手若是沒完成目標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開膛手對艾西展開了密集的追殺,歌劇院節目結束后、蒙泰莊園的角落、餐廳忽然的停電……

艾西處於崩潰的邊緣，而更甚者,漢斯的父親發現了艾西男扮女裝的事，氣得將艾西趕出家門,並將漢斯送去國外。

艾西孤苦無依，日日夜夜地逃亡。

深夜的街道上闃無一人,雨滴稀稀落落，街上還有著深深淺淺的水窪。

「踏踏、踏踏……」

艾西在街道間瘋了一般地逃跑。

少年身上僅有一件薄薄的白襯衫，此刻布料因為汗水和雨水而緊緊貼在皮膚上。

「哈……哈……」

艾西心有餘悸地往後看，只覺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他一定要成功逃出去……他要去碼頭,他必須去碼頭！

穿過了幾條巷子,艾西總算趕到碼頭。碼頭停靠著一艘大船,看到了正準備上船的老人，艾西不顧一切地朝他奔去。

「伯爵大人！」

老懞泰看著欺騙了蒙泰家族，還將自己兒子迷得神魂顛倒的男人，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艾西顫聲道：「請讓我一起去！請帶上我好不好？求您了！我一定要見漢斯最後一面……」

老懞泰朝身後的管家揮了揮手，一群家丁隨即上前要將艾西趕走。

「不……！求您了！求求您……就一面……」

艾西眼眶逐漸紅了，最終忍不住放聲大哭。

「伯爵大人！求您！！」

當艾西知道漢斯因為海難而死時，他只覺得世界都崩塌了，如今支撐他活著的，便是去見漢斯最後一面，去看看那個被漁民打撈上來的屍體。

老懞泰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伯爵大人！」

艾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卑微地匍匐著喊道：「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

大雨傾盆而下，管家給老懞泰打了傘，兩人緩步踏上夾板。

「伯爵————」

艾西臉上的淚水和雨水交雜在一起，哭著撞開了那些擋道的家丁。一群家丁就這麼和艾西打了起來，然而艾西又怎麼是他們的對手。

大雨還在下著，地面上積了一層水。

船開走了，滿身傷的艾西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只是雙目獃滯地看著天空。

「漢斯、漢斯……」

「踏踏、踏踏。」

黑披風的男人握著長劍緩步而來。

開膛手傑克來了。

畫面便停格在艾西勾起的，那一抹詭異的笑容。

「完美！」

拍攝結束后，霜霜和助理慣例給舒鸞遞毛巾和暖壺。

舒鸞雙眼依舊紅腫，換了衣來到專屬他和蔣昊的休息室后，躺在沙發上補眠的蔣昊還被舒鸞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

下一條還有好幾個小時后才開拍，蔣昊拍了拍沙發笑道：「一起來睡一覺？我看你也很累了。」

舒鸞慢慢走到蔣昊身邊，接著躺下，將身子縮進沙發里和蔣昊靠著一起睡了。

蔣昊瞪大了眼，受寵若驚。

他其實也就隨便說說，還以為舒鸞怎麼也不願意和他一起睡的，畢竟這休息室里不止這麼一個沙發，甚至都做好接受舒鸞的白眼還是怒瞪了，卻沒想到……

看著身側神情獃滯，反應比平時更慢的舒鸞，蔣昊嘆了口氣，伸手抱住舒鸞道：「別把戲劇和現實混淆，暫時先放下緊張的情緒，好好睡一覺？」

「嗯。」

舒鸞枕著蔣昊的手臂入睡。

蔣昊看著舒鸞，神色有些許擔憂。

劇本基調一直需要舒鸞以緊繃、絕望、害怕和傷心等負面情緒去演繹，舒鸞演得很好，幾乎每一個場景都讓人震撼與代入，但舒鸞自己卻是神經越來越衰弱。尤其是被追殺的片段，舒鸞只覺得自己快變成艾西了。

蔣昊一手抱著舒鸞輕輕拍著他的背，一手給唐汐發簡訊，希望她能和導演說說，稍微延遲拍攝時間讓舒鸞多睡一會兒。

總歸已經是最後一條了，眾演員出色的表現和劇組的麻利讓拍攝時間比預期的早完成，因此很快就能拍上大結局。

大結局有著最大的轉折，也需要舒鸞最淋漓盡致和歇斯底里的表現。

蔣昊看著舒鸞眼底濃重的烏青，嘆了口氣。

和唐汐要求延遲治標不治本，舒鸞真正需要的不是唐汐，而是謝衣……

猶豫了一陣，蔣昊最終點開了謝衣的頭像。

房內很安靜，只有壁鍾滴滴答答的聲響。蔣昊抱著舒鸞閉目養神，半夢半醒。

然而這份寧靜沒持續多久，隔壁房就傳來了重物落地聲和窸窸窣窣的雜音，看來是動靜頗大，連牆壁都無法完全隔絕噪音。

「嗯……」

還沒睡一會兒，察覺到懷中人的動靜，蔣昊微微睜眼就見舒鸞雙眼緊閉，眉頭深鎖。

「鸞鸞？」

這是做噩夢了？還是被雜音吵得睡不安穩？

蔣昊拍了拍舒鸞的背後，試圖叫醒他。

「鸞鸞。」

舒鸞喉間不停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嗯嗯」聲，呼吸也越來越粗重。

蔣昊正想拍得稍微重些，耳邊卻轟然炸開一聲「哐啷」，而舒鸞也被這個巨響驚醒了。

舒鸞抽搐著醒來后，瞪大了眼心有餘悸地看著蔣昊。

蔣昊溫聲道：「做噩夢了？」

舒鸞沒有應答，慢慢地坐起身調理呼吸。

耳邊的巨響不僅沒有停息，動靜反而越來越大，想來是唐汐說的，劇組請來維修廁所的工人已經到了。

接著牆邊便傳來電鑽的「嗚嗚」聲，尖銳得舒鸞這個聽覺不完善的人都捂住了耳朵。

好吵……好吵！

舒鸞抱著頭喊道：「不要吵！不要吵！」

蔣昊被舒鸞的巨大反應嚇了一跳，隨即摸了摸他的背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隔壁就是在維修。」

「不要吵……」舒鸞胸口劇烈起伏，呼吸紊亂，眼眶逐漸紅了。

蔣昊再次把人抱進懷裡。

「鸞鸞，我在這裡，你別怕……」

「太吵了，讓他們滾！很吵，很吵……你也滾，不要碰我！」

「好，好。」蔣昊一直抱著舒鸞，任由舒鸞一直歇斯底里地敲打他的背。

「不是，不是，你不要走……」拳頭變成了緊掐，蔣昊只覺得背部被舒鸞給整得火辣辣的。

蔣昊吻了吻舒鸞的額頭道：「我不會走的，就一直陪著你。」

舒鸞靠著蔣昊忽然就哭了，淚水止不住般嘩啦啦地往下滑落，身子一抽一抽的，手緊緊地按著蔣昊的肩膀。

噪音越來越響亮，舒鸞像只樹袋熊般掛在蔣昊身上一會兒無意義的哭喊，一會兒又語無倫次地咿呀。

「鸞鸞，你先冷靜……鸞鸞！你看看我，看看我。」

蔣昊心底有些害怕這樣的舒鸞，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道：「沒有人會傷害你，知道嗎？我在這裡。」

「他們，他們……你讓他們走。」

「好，馬上。」蔣昊正想起身，舒鸞卻是狠狠地撞進了蔣昊懷裡，緊緊地環著他的腰顫聲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我沒有走，我很快就回來，我把他們趕走好不好？」

「不要……不要……」

「你個混蛋……」

「他們要過來了，我聽不見……可是我聽不見……」

蔣昊沒辦法，只得一手抱著舒鸞，一手艱難地取過桌邊的手機給唐汐打電話。

「唐汐，讓他們暫時停止維修好不好？」

「什麼？」

手機的另一端，唐汐只覺得莫名其妙。

「馬上！算我求你了，幫個忙？」

蔣昊語氣不像是開玩笑，而且聽著似乎很著急，像是發生了什麼事。唐汐在隱隱約約聽見哭聲后隨即道：「好，好！馬上！」

不一會兒嘈雜聲果然就停止了。

房內再次恢復平靜，只有舒鸞的聲音。

「鸞鸞，你聽，沒有了。」蔣昊不停地拍舒鸞的背。

「乖，什麼都沒有了。」

蔣昊安撫了好一會兒，舒鸞才逐漸冷靜下來，靠著蔣昊抽鼻子。

蔣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舒鸞，也是心有餘悸，只恨不得將人給揉進血肉，嵌入骨子裡疼著。

「沒事了，有我在，嗯？」

蔣昊伸手擦了擦舒鸞臉頰上的淚水。

唐汐推門而入后，見到的就是蜷縮在蔣昊懷裡，雙眼紅腫，臉上還掛滿淚痕的舒鸞，著實是嚇了一跳。

舒鸞似乎是覺得丟臉，將臉給埋入蔣昊胸口。

唐汐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給蔣昊遞了一瓶開水和一盒紙巾道：「你好好照顧鸞鸞，拍攝推遲到明天，甚至後天也可以。我們可以補拍幾條配角的。」

蔣昊感激地點了點頭。

接著唐汐便識相地離開了，給兩人留出獨處空間。

舒鸞慢慢回過神后，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控只覺得丟臉至極。看了看蔣昊肩膀上和胸前被渥濕的外套，恨不得挖個洞鑽下去。

「脫掉……」

「什麼？」舒鸞因為剛才的事而傷了喉嚨，聲音微弱沙啞，因此蔣昊聽不清楚。

舒鸞乾脆自己動手，粗魯地將蔣昊的外套給扒下來。

蔣昊意會後，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舒鸞的發頂。

舒鸞抱著外套，將頭給埋入裡頭悶聲道：「對不起。」

「傻瓜……」蔣昊用紙巾給舒鸞擦乾淚痕后，又將瓶子遞到他嘴邊。

「我們別悶在這裡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蔣昊拉著舒鸞起身。

「來，我們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