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回溯
柳七認出了桓樂,稍加細想,就明白了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他把核給了你?」
桓樂卻是後知後覺到他的存在,他抱著岑深跪在地上,驚疑的看著柳七:「你……」
柳七卻又打斷他,目光掃過岑深,道:「他快死了。」
「阿岑、阿岑?」桓樂心亂如麻,卻還強自鎮定。他不能慌,絕對不能慌,現在最重要的辦法就是救下阿岑,其他的都不重要。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誠懇且堅決地盯著柳七,問:「柳先生能救他嗎?」
柳七是半神,不管他因何出現在這裡,他都是現在最有可能救岑深的一個人了。雖然他不像是個樂於助人的長輩,但桓樂還是想賭一把。
於是他向柳七低下了頭,「阿岑就住在吳崇庵吳先生的隔壁,吳先生在37年北上之後,病逝於北平。他的屍骨就是阿岑替他收斂的。所以,能否看在夫子和吳先生的面子上,救他一救?」
話音落下,柳七卻沒有立刻答話。夜雨中,他看著面前這對被逼到絕路的小情侶,其實心裡並沒有生出任何的惻隱之心,或是瞬間的感動。
他生而薄情,自不會對旁人有過多的關心。
但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少年很聰明,知道打蛇要打七寸。
柳七搖頭:「我不是醫生,治不了病。」
桓樂霍然抬頭,眸中有瞬間的失神。
是啊,連四爺都沒有辦法的病,求柳七又有什麼用呢?
可就在這時,柳七又道:「但願望總歸是要完成的,我答應了他,便決不食言。」
桓樂微怔:「什麼願望?」
「他知道,你問他就可以了。」柳七掃了一眼已經人事不知的岑深,不願多費唇舌:「我現在送你們出去,等他醒來之後告訴他,讓他回來找我,別輕易死了。」
「什麼意思?你……」桓樂下意識地緊緊抱住岑深,柳七這人他還是沒有摸透,他讓岑深回來找他,好似有什麼大事一般。但桓樂瞬間又明白過來,柳七讓岑深回來找他,那就代表岑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恰在此時,柳七從口袋裡拿出了小繡球。他緩緩走到岑深身邊,在桓樂緊張的注視下,握著小繡球的手覆在了岑深的心口。
桓樂緊緊咬著牙,心跳快到了極致,然而不敢出聲打擾。
柳七神色冷淡,小繡球卻開始發光。那泛著金色的光芒從他的指間綻放,幾乎是剎那間,桓樂便彷彿聽到了古老鐘擺上秒針滴答的聲音。
「滴答、滴答……」
「滴答。」
流逝的時間開始回溯,藉由小繡球這個載體,被柳七這雙手從時間長河裡重新奪回。但世界的時間仍然在往前走,那段被奪回的時間灌進了岑深一人的身體里,然後,奇迹發生了。
背上的刺開始迅速收回,所有的傷口開始癒合,而岑深的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灰敗逐漸轉為蒼白,甚至開始有了一點血色。
桓樂狂喜之下,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然而就在此時,柳七忽然轉過頭來,輕輕一掌拍向他的額頭。
「生魂離體,簡直找死。」
下一秒,天旋地轉。
桓樂甚至來不及抓住岑深,無邊的黑暗就將他籠罩,把岑深從他的感知中奪走。他害怕極了,伸手去摸腰間的刀,卻什麼也沒有摸到。
「阿岑!」
他大叫一聲,驀然驚醒,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西子衚衕的小院里。匆忙探向身側,發現岑深就在他旁邊好端端地躺著,呼吸均勻,一顆心才終於有了著落。
「你嚇死我了,阿岑。」桓樂俯身抱住岑深,心裡滿是后怕和失而復得的喜悅。
「你也嚇死我了,樂樂少俠。」阿貴的埋汰聲緊接著響起。
桓樂連忙又坐起身來,回過頭,這才發現屋子裡還站著別人——南英、喬楓眠,哦,地上還有一個阿貴。
「你先下來,讓我給他看一看吧。」南英適時上前化解了尷尬,而隨著他的話,眾人的目光自然也聚焦到了岑深身上。
喬楓眠微微蹙眉:「這究竟怎麼回事?」
桓樂略作思忖,還是把遇到柳七的事和盤托出。畢竟在這現代,岑深的事還要仰仗他們幫忙,無論如何是避不過去的。
待他解釋完,南英也剛好有了結果,回頭對上桓樂擔憂的目光,他安慰的笑了笑,道:「別擔心,他現在的狀況很好,被困住的意識也回來了,只是太累了所以還睡著而已。按照你剛才說的,柳七有可能是給他單獨回溯了時間,讓他的身體條件回到了產生病變之前。我摸了摸他的骨齡,他現在比你還小一點呢。」
「啊?」桓樂頓住。
「不如你再來看一看?」看著桓樂獃獃的表情,南英忍不住笑意,側身讓出道來。
桓樂立刻疾步走回床邊,只一眼,便發現了端倪。他剛才心裡亂得很,只關注了岑深的傷,竟到此刻才發現,岑深整個人小了一圈。頭髮變長了,長長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露在外面的那半張顯得青澀又稚嫩,連那雙常年乾裂的嘴唇,都變得粉嘟嘟的。
而那藏在寬大衣服里的身子,也……
這是誰?
這是他的阿岑嗎!
「有趣,真的非常有趣。」喬楓眠勾起嘴角,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幕,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看客本質。
「咳。」南英遞給他一個眼神,讓他收斂點。
喬楓眠便聳聳肩,一番無聲的交流后,兩人一前一後從卧室里走出去,把空間留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年輕人。
「往生塔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南英這才有時間問起。
「有商四在,還算順利,只是七葉雖然找回來了,還有點小問題有待解決。」說著,喬楓眠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道:「不過我親愛的大侄子最近可能沒心思顧及到這點小問題了。」
比桓樂還小?
桓樂才剛成年。
那不就是——未成年么?
喬楓眠覺得這很有趣,真的非常有趣了,不枉他這幾天跟著商四勞心勞力。他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崇明,跟他翻一翻舊賬,讓他重新體會一下被「未成年」這三個字支配的恐懼。
房間里,桓樂看著變小了的岑深,手足無措。
阿貴則迅速接受了現實,甚至因為太想吐槽,而硬生生把感動的淚水給逼了回去,「樂樂少俠,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剛才我真的以為你倆都要嗝屁了,誰知道金光乍現,柳暗花明又一村吶!」
「閉嘴。」
「不,我就要說。採訪一下你,請問樂樂少俠你現在心情怎麼樣?」
桓樂把阿貴丟了出去。
可是當他關上門,再回來面對岑深時,仍覺得無從下手。變小了的阿岑跟平時看起來真的好不一樣啊,按照人類的年齡算,他現在只有幾歲?
十五歲?
十六歲?
輕輕撥開劉海,桓樂看到他那張臉,耳朵就不由自主的泛紅——阿岑真的很好看,十五六歲時的好看跟成年之後的好看是不一樣的好看。
怎麼辦?
明明剛剛還在生離死別、撕心裂肺,現在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桓樂覺得要死。
現在只能慶幸柳七沒有一口氣把他回溯成小孩子的模樣了,否則真的要死。
沒辦法,桓樂只好別開視線,先把沾了血的床單被子全部換乾淨,再紅著臉幫岑深擦身子。待一切搞定,桓樂已經累得跟條狗一樣了。
雖然他本來就是一條狗。
這三天以來,桓樂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岑深不醒,他便不睡,硬撐到最後去找他,雖然找回來了,可生魂離體的後果依舊要他自己來承擔。
他的大腦有些脹痛,昏昏沉沉的。緊繃的弦突然放鬆,累極了,自然也沒有心思再去想什麼十五六歲的事情,抱著岑深重新躺好,小心翼翼地讓他靠著自己,只覺得心裡一片熨帖。
真好。
他的阿岑回來了。
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翌日,清晨。
一聲「咚」的重物落地的聲音打破了小院的寧靜,也嚇得幾隻正在爬樹的影妖,接二連三地掉下來,砸在阿貴的龜殼上,發出幾聲悶響。
卧室里,桓樂揉著腦袋坐在地上,委屈地看著床上的人:「幹什麼踢我?」
岑深沒有理會他,只自顧自盯著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影子,一臉沉凝。他其實不是想踢桓樂,只是十五六歲時的力氣和長大之後愈發虛弱時的力氣是不一樣的,他以為只是輕輕一踢,沒成想把人給踢了下去。
桓樂卻想岔了,他驀地想到了一個很可怕的事情,瞪大了眼睛看著岑深:「你變了,你變了阿岑!你的身體變回去了,記憶不會也跟著變吧?你還記得我是誰嗎阿岑?」
岑深沉默兩秒,剛要開口說話,桓樂便緊緊攥住了他的手,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阿岑,你特別特別愛我,這個你一定要記得啊。」
岑深:「滾。」
「太好了,看來你還是記得我的。」桓樂很開心,但又有點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