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兩難全
時間倒退回三個小時以前。
書齋正對著庭院池塘的客廳里,商四和喬楓眠一左一右各自霸佔著一個懶人沙發,赤著腳,一個慵懶一個矜貴,像門神一般守著客廳大門。
喬楓眠端著茶杯看著站在游廊上的桓樂,道:「大侄子,你再說一遍?」
桓樂面色沉靜,當即又複述一邊:「我說,我想要把摩羅帶回大唐。但是若時間壁壘真的存在,此時的我已經存在於這個時空,那當我帶著盛開的摩羅再回來時,就會碰壁。所以我想問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打破壁壘?」
聞言,喬楓眠眯起眼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商四卻是一聲輕笑,道:「少年人總是痴情又爛漫啊……你帶著摩羅回去,讓那隻小刺蝟在這裡等你,用你的半生換他的一瞬,聽起來可真刺激。可是少年人的承諾總是美好又廉價的,一千多年的光陰,即便是我也不敢說是彈指一瞬,你輕易許下這海口,不怕反悔?」
喬楓眠隨即瞪了商四一眼,轉頭嚴厲地看著桓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桓樂知道,他知道自己年輕、知道大家的擔憂,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想辦法,也許他此刻的覺悟在面對未來的獨孤時仍然不堪一擊,但不去做,又怎麼知道呢?
「我跟他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他乾脆在游廊上盤腿坐下來,抬頭看著二位,頗有些促膝長談的架勢,「我身具呼倫王的血脈,是族中數百年來最出色的子弟,哪怕我遊手好閒,只要我活著,我依舊能夠依靠天賦成為大妖,獲得更悠久的壽命。可阿岑不一樣,他出身平凡,又有半妖之症,短短几十年眨眼而過。所以,哪怕我獨自回去等上一千年,當我回來時,我依舊可以與他共度餘生。這是最好的結果。」
「噠。」喬楓眠把杯蓋重重扣在茶杯上,眼神依舊冷冽:「你應該知道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我管你們能活幾年。口氣那麼大,還大妖,你怎麼知道你真的能活過這一千年?你以為你是商四這老不死么?」
「喂,關我什麼事?」商四挑眉,他不過就看個戲吃個瓜,怎麼戰火就燒到他身上了?
「小嬸嬸,我知道你擔心我……」
「放屁。」
誰他媽擔心你。
喬楓眠翻了個白眼,把頭別過一邊。
商四無奈攤手,道:「年輕人很有想法嘛,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剛剛說我的承諾美好又廉價的不是你嗎???桓樂有求於人,有槽也只能在心裡吐。他明白自己的這個決定不可能那麼快就被接受,說他天真也好、年輕也罷,都沒有關係。
「那四爺願意幫我嗎?」桓樂認真的問。
「這個嘛……」商四終於稍稍正色:「你們小年輕談戀愛呢,我是不想管的。你要摩羅,我也可以給你帶走,不管日後你中途放棄了也好,還是修成正果也罷,對於我來說,不過一句求仁得仁。你要記得,這是你自己選的。」
桓樂鄭重點頭。
喬楓眠還想說什麼,卻被商四抬手攔下,他繼續道:「昆崙山出陽觀,乃世間最後一個方外之地。你回去之後找個合適的地方種下摩羅,在另一個你穿越到現代前,去出陽觀,就可以繞過壁壘。在這裡,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你的時間都不會再往前走。」
語畢,商四又神色冷峻地叮囑道:「七葉摩羅已失去靈智回歸本初,嚴格來說跟當初的七葉或黑七葉都不算是同一個了,你帶它回去當然可以。但你要記得,這是世間唯一的神葯,切忌被人知道它的存在,連你最親的親人,也不要告訴。」
…………
時間再撥回現在,岑深勉強冷靜的聽完桓樂的解釋,問:「你是說,只要你躲進那個出陽觀,就可以繞過壁壘?那我也可以啊,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去那個出陽觀。如果那裡的時間是停滯的,我的病就不會惡化,我可以一直在那裡等著摩羅開花,只要你陪我就好了。」
然而桓樂仍是搖頭:「阿岑,一千多年前的出陽觀,跟現在的出陽觀是不一樣的。那時候的崑崙仍是仙山,出陽觀里還有道人,它的時間還沒有停。」
「那要什麼時候才停?」
「當神明都消失以後。」
桓樂對昆崙山出陽觀也略有耳聞,因為人類中也不乏許多能夠修行的高人,而出陽觀的道長,就是其中翹楚。
但據商四所說,如今的仙山崑崙已人去樓空、隔絕世外,如果不是他求到商四頭上,可能這輩子都摸不到山門在哪裡。
「一定要這樣嗎?」岑深仍然無法接受,緊緊抓住桓樂的手臂,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眼眶泛紅。
「阿岑。」桓樂將他擁入懷中,「換個角度想,我回去也不是孤單一個人。我還有家人在大唐,你忘了嗎?大哥、爹娘還有二哥和阿姐都在等我回去,他們找不到我該多著急啊。如果親情和愛情無法兩全,那我至少還有時間可以分出來,一半給他們,一半留給你。」
是啊,岑深恍然。桓樂原本就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少年,遇見自己,才是一個生命中的意外。
大唐的家人還在等著他回去,他依舊可以得到無數關愛。可道理如此,岑深卻依舊覺得揪心,因為那不是短短的幾年、幾十年,當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有了歸宿之後呢?
他的少年又該怎麼辦呢?
「這樣不對、不好,我不准你這麼做。也許、也許不出二十年,摩羅就開花了呢?還有褚家的研究所,他們不是一直在嘗試嗎?」岑深搖著頭,此時這無措又難受的模樣,才終於有了些十五六歲的樣子。
「阿岑,你聽我說阿岑。」桓樂逼迫他看著自己,「這就是一個選擇題。如果我不這樣做,你等不到摩羅開花,那也許,我們就只有這短短一二十年。在你死後,我該怎麼辦呢?那不是比一千年更長久更折磨的孤獨嗎?可如果我成功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所以我一定要拼這一把。」
我不要這短短一二十年彷彿偷來的光陰,我要把命運攥在自己手裡,自己去爭、自己去搶。
「我要你活著,沒有任何閃失的活下去。我很害怕,阿岑,一腔熱血治不了你的病,祈禱奇迹的發生又有什麼用,我痛恨這樣被動的局面。」
「我想要的,我一定要得到。」
少年說話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又決絕又強硬。岑深愣在那兒,他能感覺到桓樂這已經不僅僅是憑著一腔熱血在說話,他是真的經過冷靜縝密的思考後,才擬定了這麼一個他覺得最有可能的方案。
這樣的桓樂,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在這一刻,岑深真的相信,眼前的人所說的話,都會變成現實。他一定可以做到他想做的,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
桓樂見他冷靜下來,語氣也不由放緩。他別人都可以不在乎,就怕岑深不能接受,「阿岑,你相信我嗎?我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強,當朱雀台倒塌、大唐覆滅時,我還可以開啟一段新的旅程。我會遇見很多不同的人,看很多不同的風景,我不會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孤單,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在旅途的終點等我。」
岑深沒說話,只是眼淚沒忍住,不斷往下掉。十五六歲的少年淚腺發達,擔憂和難過、欣喜和愛意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綿密的網將他包裹,一時間品不出眼淚究竟是什麼滋味。
是苦的,還是甜的?
「你只要記得,在我走之後,你就出發去崑崙找我。我的時間停了,可能沒有辦法準確計算出離開的時間,所以我需要你來為我敲門。」
岑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答應他,或是不答應他,好像都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安心的選項。
但是桓樂的體溫從掌心源源不斷地傳過來,那種堅定的力量驅使著他跟隨這個人的腳步,去支持他。
「我……」可岑深並不想就這樣坐享其成,他仍然不願意去想那一千多年等待的光陰。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做點什麼。
不,他一定可以做點什麼。
「你再等我幾天。」岑深的眸光忽而堅定,他反握住桓樂的手,嗓音略顯沙啞,但尤為沉著:「如果你真的已經決定好了,不再更改,我可以答應你,尊重你的決定。但是——」
岑深深吸一口氣,思緒飛轉,語速也不由加快:「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帶著摩羅回去,核里的能量應該還會有一點剩餘,不至於立刻粉碎。小繡球的使用規則是,根據時間跳躍或回溯的長短、和需要進行跳躍的生命體的數量來消耗核中的能量,我再把陣法圖改一改,盡量用最小的能量完成一次時間跳躍,這樣你就能有盈餘繼續下一次。不管下一次,你能跳躍幾年、幾十年,還是幾百年,至少,你會離終點更近。」
話音落下,岑深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最後說道:「你相信我,你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