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與你何干

三年後，玲江鎮，知華小學。

我結束了今天最後的一節語文課後，就匆匆忙忙的趕回辦公室，準備趕緊去接海棠放學。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趙老師正站在我的工位旁邊，應該是在等我。

一看到她，我不免有些頭疼。

「沈老師，你可回來了。」趙老師笑的喜慶，指了指桌上的連兩個橘子，又說：「給海棠帶來的，一會兒給她吃啊。」

「謝謝趙老師。」我說著，就把手裡的書還有教具一股腦放在了桌上，心想我得趕緊走，不然又要……

「我說沈老師啊，我和你說的事情，你想清楚了沒？」她果然還是為了這事來的。

我頗為尷尬的笑笑，說：「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真的沒有這個打算，所以也就別浪費……」

「哎——」趙老師沖我擺擺手，繼續說：「你這話就不對了啊。咱們女人辛辛苦苦的圖的是什麼？還不是找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兒？」

她口中說的這件事至少已經跟我念叨了小半年了，現在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您話是不錯，可我現在沒這個打算。」我說的肯定。

趙老師眉頭一皺，顯得有些著急了，她又說：「夏老師是咱們這邊重點高中的老師，前途自是不必說的，人也是一表人才。關鍵啊，他對你一往情深，也不在乎你帶著個孩子，你單著也是單著，找個伴兒不好嗎？況且，海棠也需要父愛，這不正好嗎？」

她說別的，我倒都無所謂，可是一提海棠，我就不能沒所謂了。

海棠今年三歲了，剛上幼兒園不久，和同齡的孩子比起來，她很聽話乖巧，甚至有時候讓我覺得她不像個三歲的孩子。

歸其原因，到底還是因為在她的生命中少了最重要的一個角色——父親。

「你啊，就別猶豫了！」趙老師用手肘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已經幫你約了明天晚上和夏老師吃飯，就在咱們鎮上的那個西餐館，六點，你可別遲到。」

就在我失神那麼一刻，趙老師說完這話就一溜煙的跑走了，沒再留給我拒絕的時間。

……

等我趕到幼兒園的時候，海棠正被老師牽著，站在門口等我。

我快步跑過去，直和老師說不好意思，老師笑笑，摸了摸海棠的腦袋，說：「海棠這麼可愛又乖巧，老師可喜歡和她說話呢。」

海灘害羞的笑了笑，往我身上蹭了蹭。

我牽住了她的小手，又跟老師道了一次歉，就領著海棠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海棠一直很安靜，耷拉著小腦袋，看起來蔫蔫的，跟平時我周五接她放學的樣子很不一樣。

我停住了腳步，蹲下來捧起來了她的小臉兒，問：「怎麼了，海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媽媽。」

海棠看了看我，然後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奶聲奶氣的說：「要媽媽抱。」

我笑笑，將肩上的包往上拉了拉，然後將海棠抱了起來，說：「小懶蟲，當心越來越胖，到時候媽媽就抱不動你了。」

海棠往我懷裡蹭，說：「媽媽力氣小。」

「你還嫌媽媽力氣小了，不說自己吃成了一個小胖墩兒。」我伸手捋捋她的頭髮，然後繼續往前走。

海棠老實的窩在我的懷裡，一聲不吭的，等我們在車站等車的時候，她才又一次開口，說：「超超哥哥說他爸爸的力氣就很大，能讓他飛起來。」

我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公交車來了。

我抱著海棠上了車，有個年輕女孩看我抱著孩子，就給我們讓了個座，海棠很有禮貌沖人家說了句謝謝。

那年輕女孩看見海棠的模樣，心都酥了，直說自己也要生個女兒，惹得眾人暗笑。

一路上，公交車走走停停，人也換了一波又一波，海棠始終低著頭不說話，連我說一會兒帶她去街口的小超市裡買餅乾吃，她都提不起勁兒來。

我知道，剛才她的那句話不是隨便提出來的，而是她真的動了心思。

下車以後，我又把海棠抱了起來，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搭在那裡，楚楚可憐的小樣兒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想了又想，我問她：「海棠，你告訴媽媽，你是不是……是不是想爸爸了？」

海棠愣了一下，隨後就把臉埋進了我的頸間，小聲道：「海棠沒有，海棠就要媽媽。」

我心裡一酸，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

「海棠，媽媽說過很多次了，爸爸在外面工作，正努力回到我們身邊。」我如此說著，卻是覺得眼眶也有些酸了。

海棠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問我：「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問題，海棠不是第一次問了。

就連我自己也是問了自己無數遍，他究竟什麼時候回來？我給不出答案。

三年過去了，沈亦霆沒有半點兒消息。

有時候，我會常常分不清楚現實與虛幻，因為我常常會想是否我和他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場夢境？

可每當如此，當我看到那和他有六七分像的海棠，我就知道這個男人是切切實實出現過在我的生命中的，還給了我一個女兒。

如他所言，海棠的眼睛和我很像，現在頭髮也留長了，但是略微有點兒捲曲，而她的鼻子和嘴巴，都像極了沈亦霆。

「媽媽。」

我正想著，海棠忽然喊了我一聲。

她伸出小手抹了抹我的臉頰，皺起了眉頭，小嘴一瞥，說道：「媽媽哭了。」

海棠說著，委屈的樣子也要哭了，我連忙哄她：「媽媽沒事！海棠別哭啊。」

她抱著我的脖子，往我身上直靠，嘟著嘴說：「我不喜歡爸爸，媽媽因為他哭。」

我被她這孩子氣的話，弄的又心疼又欣慰，因為小小年紀的她，對於我的保護已經超越了所有。

拍拍她的小屁股，我笑著說：「海棠乖，媽媽不是因為爸爸哭的。」

海棠的嘴嘟得更高，「哼」了一聲，不說話。

我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臉兒，跟她說：「媽媽要去藥店給韓奶奶買膏藥，路過超市的時候，給你買豆豆糖，好不好？」

海棠努努嘴，快速看了我一眼，小聲道：「還要巧克力。」

這小東西啊，人小，腦子可是精得很，經常跟我討價還價的，有時候說的話，連我和婧文都回答不上。

「好，買給你。」我說。

海棠一下子笑了，撲過來親了我一口。

……

回到家以後，海棠就囔著要和萌仔玩，可是還沒怎麼著，就被婧文帶著去洗澡了，而我則把東西放下，然後把膏藥給韓奶奶送了上去。

最近的天氣雨水多，她的腰一直很不舒服。

一進去，韓奶奶正在那裡勾東西。

我連忙走過去，把她手裡的活兒拿走，說：「說了多少次了，傷眼睛，您別弄了。」

她不依，把東西又給搶了回去，說：「老婆子不中用了，也就乾乾這個。我瞅著海棠又長高了，給她勾個拖鞋，這樣才最合腳，她蹦蹦跳跳的不礙事。」

我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好反駁什麼，因為海棠簡直就是韓奶奶的寶貝。

「那您先讓我給您貼個膏藥，您再做，行不行？」我和她打個商量道。

韓奶奶一聽，撩開了一點兒上衣，跟我說：「已經貼上了，感覺不錯，這個膏藥挺管用。」

我看了看那個膏藥，和我平時買的不一樣，便問：「這是婧文新給您買的？」

韓奶奶沒有立刻回答，把手裡的活兒放在了一旁，神情嚴肅的跟我說：「是那個夏永深送來的。」

我一聽，沒有說話。

韓奶奶也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道：「丫頭，已經三年了。要是還沒有……我看要不就算了。你還年輕，也不能這麼一直耗著。」

我笑了一下，說：「您也說了，我還年輕呢，不怕。」

「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韓奶奶有些生氣，「你這個死心眼兒啊！現在海棠也大了，你難不成要和她孤兒寡母過一輩子？」

「就我們母女兩個，那又怎麼了？」我一時沒控制好脾氣，語氣稍微重了些，可話一說完我又後悔了，「奶奶，我……」

「罷了，罷了。」韓奶奶擺擺手又拿起了一旁的活兒，「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知道老人家這是又擔心的開始生氣了，也不好再和她犟下去，只好說了句讓她早休息，就離開了。

靠在門邊的牆壁上，我沉了沉心。

的確，已經三年了，很多事情都該有個結果，可獨獨我苦守的那個人，了無音訊。

當海棠第一次問我爸爸在哪裡的時候，我當時的心境真的是心如刀割，作為一個母親，我居然無法回答我的女兒，他的父親在哪裡？

那種感覺，很痛很疼。

可是這麼多年，等待已經成為了我的標籤，無論我周圍的人說什麼，這都是我不會改變的事情，但是海棠那邊……

我的海棠。

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我真的好自私。

……

轉日是周六，照例我是要帶海棠出去玩玩的日子。

婧文一開始是要跟著的，但是韓奶奶那邊行動不便，而我又不想失信於海棠，就把婧文留下來照顧韓奶奶，自己帶著海棠出去了。

可是，我和海棠出發沒多久，就收到了夏永深發來的簡訊，跟我說這次的約會一定不見不散。

我不由得嘆了口氣，思前想後，覺得這樣耽誤著人家也是個事兒，還不如面對面把話說個清楚。

於是，我編輯了一條簡訊，就說我帶著海棠就不去什麼西餐廳了，不如改在市中心的麥當勞，海棠可以在遊樂區玩玩，我和他說話。

夏永深答應了。

所以，到了晚上六點，我和婧文說不回家吃飯，就帶著海棠去了麥當勞。

孩子的心思就是單純，有的玩就是好的，一頭扎進遊樂區里，也不吵著要我跟著了。

我挑了一處可以看到遊樂區的地方，就和夏永深坐下了。

他看我的目光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那些男孩子們的青春熱血，不免覺得有些不符合我們的年齡，自然也就覺得尷尬不少。

「沈老師，我們總算是又見面了。」夏永深有點兒激動。

我看了一眼遊樂區那邊的海棠，正和一個小姐姐玩的高興。

收回目光，我看向夏永深，說道：「夏老師，臨時改了地點，不好意思。我今天之所以和您見面，是想……」

「別！你別說！我先說！」夏永深阻攔了我的話，然後就拿出了自己的公文包。

他將裡面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有房產證、工資卡、車本……甚至還有一份財產證明。

「沈老師，我是認真的。」夏永深鄭重其事道，「不瞞你說，我也經歷過一段感情的，但是失敗了。在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過悸動的感覺，直到那次教育局開會，我遇到了你！你可不可以給我一次機會！」

我愣了一下，被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夏老師著實嚇了一跳。

但是我馬上就回過了神，立刻道：「夏老師，您太抬舉我了。我不值得您這樣，您看您的條件這麼好，可以找一個……」

「我不在乎你有個女兒！」夏永深大喊了一聲，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我趕緊看向海棠，怕她被這邊的情況嚇到，所幸她因為正玩在興頭上，似乎沒有聽見。

「沈老師，我說的是真心話。」夏永深不罷休的繼續說，「我不在乎你有海棠，況且海棠那麼可愛，我一定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的！我發誓！」

我有些著急了，生怕這樣的話會被海棠聽去，給她帶來不好的影響。

「夏老師，您可不可以先不要這麼激動！」我有些生氣的說。

夏永深一愣，隨後稍稍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我見他這樣，又覺得剛才自己的語氣有些太不禮貌了，便就放緩了語氣，說：「夏老師，對不起，我不該對您這樣。」

夏永深搖搖頭，跟我說：「是我剛才有些過火了。可是……沈老師，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是真的喜歡你，也喜歡海棠！你丈夫既然已經離開了，你為什麼不開始一段新生活呢？海棠也需要爸爸啊！」

話題再次放在海棠身上，也讓我身上的這些刺收斂了起來。

我不是個好媽媽，明明知道海棠的成長過程中，是不能缺少爸爸的，可是我卻執拗的繼續等著那個沒有音訊的人。

但是，已經過了三年，也許我再等一年，他就回來了呢？

「沈老師，給我一個機會吧。」夏永深見我不說話，興許是以為我鬆動了，所以在那裡乘勝追擊，「我一定會做個好爸爸，給你和海棠一個幸福的家！」

「我……我不……」

「我的老婆和女兒，與你何干？」

清冷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膜，彷彿給我渾渾噩噩的生活打開了一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