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玫瑰浴

吳紹先這三個字，就像是撕下了我大學時期的一道封印似的，回憶湧現了出來。

我記得，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我剛下課就匆匆要趕去快餐店兼職，沒想到卻被人叫住。

吳紹先穿著運動服，笑著向我走來，他的笑容就和這午後的陽光一樣暖人，當時他說了句：「最近籃球拉拉隊有個比賽，我看同學的外形很不錯，你願意試試嗎？」

而我那時除了學習，最主要的就是照顧麗兒，我得兼職，沒有時間參加這些，便就一口回絕了。

這就是記憶中我和吳紹先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他是津海大學校學生會的主席，比我大兩屆，主修橋樑建築，學習好，體育好，樣貌好，幾乎十項全能，是女學生們的夢中情人。

而我只是一個不合群的異類。

後來，我在學校圖書館打工的時候又碰見了他，從那開始我叫他一聲學長。

吳紹先人真的很好，心腸很熱，知道我家裡困難，就以自己學生會主席的身份幫我找了許多勤工儉學的工作，甚至是一些靠譜的家教工作。

他就像個哥哥一樣照顧我，關心我，是我在大學時感受到的唯一溫暖。

再後來，他作為優秀交流生被送到英國學習兩年，我們就分別了，沒再有過聯繫。

我不知道那時候的感覺算不算得是一種情愫，只是當時他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而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默默看著他給發的離別簡訊，任由淚眼模糊。

……

「晚之！你怎麼了？」

阿美晃晃我的肩膀，我才從過去的回憶里走出來。

「阿明說要來看麗兒，還帶著他那個叫什麼來著的？瞧我這腦子，就那學長一起。」阿美笑笑，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情緒似乎比我剛才親口告訴她我現在的身份時，稍稍平穩了些。

而我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心裡立刻「咯噔」一下！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我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和吳紹先的完全不同，我真的無法面對他。

「阿美，我現在就得走！」說著，我就拿出手機要給董管家撥過去。

「不行！」阿美製止了我，「咱們好不容易見面，你怎麼能說走就走？你的事情，你還……」阿美沒再說下去，應該是想到了什麼。

這樣倒好，我不希望他們知道我和吳紹先認識，畢竟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是，我必須聽沈先生的話。今天的事，我需要回去和他說明。」我騙了阿美。

阿美皺著眉頭，抓著我的手臂的手沒有鬆開，她是捨不得我吧。

其實，我今天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以後，也有好多的話想和她說說，因為那些我積壓了太久的痛苦情緒無處釋放，我內心終究是渴望找人傾訴的。

可現在的時機不行。

想了想，我說：「這段時間，我會去商場給麗兒買些東西。我到時候提前通知你，我們在商場見好嗎？」

阿美也想了一會兒，最後無奈的點點頭。

處理好阿美這邊，我趕緊給董管家打電話，其實這個電話要比阿美的事情難辦許多，因為我要找好措辭拜託董管家我們先回諾瀾公館再看醫生。

我膽戰心驚的說了這些，原以為董管家不會同意，我需要厚著臉皮，提著膽量再說，可誰料她爽快的答應了。

我只覺得鬆了口大氣，可算是避開了和吳紹先的見面。

告別阿美，我火速回到了那個金絲籠。

……

一回公館，醫生已經在等候，是一個頭髮已經灰白，帶著厚重眼鏡的中年男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那種嚴謹睿智的教授。

董管家見了他很是恭敬，居然給了一個四十五度的鞠躬，除了沈亦霆，我還沒見過她和誰這樣過。

「馬醫生，辛苦您了。」

男人搖搖頭，拿起了桌上的醫箱，說道：「沈先生的吩咐自然該如此。」

說完，他看向了我，微微頜首，又說：「這位小姐，你好。我叫馬研遠，是沈先生的私人醫生，請多指教。」

馬研遠向我伸出了手，我竟下意識的把手往回縮。

這是第一次，在這個公館里，有人拿我當個正常人來看待，可我卻好像失了這個正常交流的本領似的。

因為即便馬研遠客氣，也不代表我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

「陸小姐。」董管家在我身邊喊了我一聲，眼神有些銳利。

我這才意識到我光顧著想事情，而忘記了馬研遠還在那裡伸手等著我，我這樣的舉動很不禮貌，於是我趕緊上前一步與他握握手。

「您好，我叫陸晚之。」

之後，馬研遠就沒再主動說過話，只是和我去了公館里的醫務室，幫我做了一個檢查。

他檢查的很細緻，可有一點，他明明已經戴著手套，卻還是在觸碰我的時候放了一塊兒手絹，似乎是不願意觸碰我。

他這樣子，讓我瞬間羞赧難耐，他心裡肯定也是強忍著噁心的感覺為我檢查，我想說聲「對不起」，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卻又怕人家以為我矯情做作，反而令他厭煩。

最後實在沒辦法，我只能閉上眼睛，像個死屍接受完這檢查，心裡一直喊著：快點結束，快點結束。

終於，檢查一完，董管家就把馬研遠請了出去，我沒再看見他。

雖說差了人家一聲謝謝，不過我現在還是少靠近人家的好，以後尋著機會也不遲。

到了晚上，我坐在偌大的餐廳吃飯，渾身就和長了刺一樣，坐立難安，總感覺身上還有那股尿騷味兒，也總覺得噁心反胃。

我悄悄打量身邊的人，想看他們是不是也聞得到，這時就見董管家忽然去接了一個電話，等她再進來的時候，這公館里多了一股子香氣。

是玫瑰花香。

這麼濃郁的玫瑰花香，我還是頭一次聞到，甘醇芬芳，甜美誘人。

手一抖，我的筷子差點掉在了桌上。

不敢抬頭去看，也不敢詢問，因為我料想到大家肯定也是噁心透了我身上的味道，所以才找個這麼一個辦法，改善一下。

吸吸鼻子，我拿起筷子不停把白飯往嘴裡塞，心想快點吃完就可以回卧室了，到時候就不會熏到大家，我也可以再好好洗一次澡。

然而，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同。

當傭人放好洗澡水叫我進去的時候，當我看到滿浴缸的玫瑰花瓣時，我腦子空白了一下。

原來，這是沈亦霆特意讓人從保加利亞運來的新鮮玫瑰，特意給我泡澡用的。

「陸小姐，請您慢用。」傭人說了一句，就退出了浴室。

我盯著這滿滿的玫瑰花瓣，紅的艷麗無比，再聞著這撲鼻的香氣，腦海里浮現出三個字：沈亦霆。

這三個字在今天一天之內，出現了兩次，每次帶給我的都是巨大的衝擊。

當我在醫院受了這麼大的屈辱時，想起他的名字，我就感到了安全和信任，而現在這芳香逼人的玫瑰，讓我覺得一直纏著我的那股噁心感似乎消退了很多。

邁進浴缸，我緩緩將自己浸泡在了裡面，腦子裡還都是沈亦霆。

拿起一瓣玫瑰，我放在鼻子那裡聞了聞，好香好香，可如此香氣也讓我不由得想起我剛來的那一晚，他用消毒水給我洗澡的事情，他的話那麼傷人，他的眼神又是那麼冰冷。

「嗒」，花瓣掉在了水面上，濺起了一個小小的漣漪，就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明明那麼冰冷，哪怕緊緊相擁，我也不曾感覺到他心臟的跳動快一點點，還有他的唇也是那麼的涼，每次接吻都會先令我心驚……

這麼冷，如此冷，可他做的有些事情卻分明狠狠暖著我的心。

我整個人扎進了浴缸里，腦子裡都是他的樣子。

……

這一晚，我睡得並不是踏實。

周圍全是玫瑰的氣味，完全遮蓋了他的味道，這讓我變得有一絲絲煩躁，我也是在這時才發現自己不僅習慣了他的味道，甚至可以說有那麼一點點的依賴。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索性拿起手機打發時間。

突然，我萌生了一個想法：給沈亦霆發個信息，向他說聲謝謝。

看了看時間，他那邊正好是中午，也不會影響他什麼，於是我編輯起簡訊來。

我寫了好多好多，又把它們通通刪除，然後又再重新寫，再接著刪……我總想著寫太多的話，他看著煩，也不會看完，可是若是寫太少，又不能表達我的心意，怕他覺得我不夠真誠。

這小小簡訊，比起考試題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惹得我心裡緊張極了，可心裡卻有那麼一點點期待，會想著他發現簡訊時是什麼心情，又會不會回復我。

如果他回復我的話……想到這裡我又不知不覺的笑了，因為沈亦霆回復簡訊，這事想起來就覺得有意思。

但是想著想著，我的笑容就凝結了，最後雙唇緊閉。

因為，這是沈亦霆，而我只是他的一個情人。

今天在醫院發生的一切，雖然我還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甚至究竟是不是因為我和沈亦霆的關係而來，可是她的話卻在提醒著我的身份，以及我做的這件事是多麼的不道德，多麼的下賤。

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沉重，我又一次覺得胸口很悶，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把手機放回去，我把被子一蒙，牢牢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