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陌生的人
淺川宅。
和月回到家之後就告訴了姑獲鳥自己在東京遇到妖狐和三尾狐的事情。
「大概是來掃墓的吧。」
「唰唰唰」的切菜聲,伴隨著姑獲鳥的聲音一道從廚房裡傳出來。
「麗姬嗎?」和月看著雪女冰白如玉的手指在盛著水果的玻璃器皿邊緣碰了一下,果盤中的切塊水果冒出絲絲寒意。她用叉子挑起一塊被冰鎮過的西瓜塞進嘴裡,涼絲絲的口感混合著水果的甘甜,銀髮少女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是啊,每隔幾年她就會來現世看看。」說是掃墓,其實也只是到那個人類的墳前看一眼罷了,至於隔幾年過來,就純粹看麗姬的心情了。
和月想起那隻美麗且任性的大狐狸,咬著水果,「……有點難以想象。」
「好像是她之前答應了那個人類的。」
廚房裡的蔬菜下了鍋,「滋滋」的熱油沸騰的聲音不斷從廚房門口傳出來。
西瓜吃完了,和月在果盤裡看了看,挑起一塊哈密瓜。客廳的電視上播放的依然是羽島幽平的新片,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主捧著一束白菊去了墓地。將那束花放在了墓碑前,高挑帥氣的男人在墓地前站成了一個沉默的影子,似乎在祭奠什麼人。
和月看著電視中的畫面,歪了歪頭。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莫西莫西,名取君?」
「淺川小姐,您這個周末有時間嗎?」
名取周一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透過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樓下的拍攝場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正中心的拍攝劇組。金髮男人的目光落在場地正中央正在補拍鏡頭的女主角身上,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眉。
「方便的話,能夠麻煩你這個周末到橫濱來一趟嗎,我有些事情想要當面跟你談談。」
「好的,到時候我去接你。」
「非常感謝。」
同一時間。
下午放學之後,清水美代就直接回了家。日本的學校下午放學很早,其餘時間都是給學生參加社團活動用的。在海常高校中,清水美代屬於那種少有的沒有加入任何社團的人。
並不是不想參加,而是她繳納不起對於海常其他學生來說低得近乎等於沒有的社團費用。而且之前作為眾所周知的被欺凌對象,也並沒有幾個社團願意接納她。
不過,之後就好了吧……
清水美代抱緊了書包,那裡面有一張海常學生會風紀委員會的申請表。
因為之前被自家委員長指派了帶著清水美代去委員長辦公室修整的任務,以此為契機,加藤加奈跟清水美代漸漸了熟悉了起來。她的性格向來大大咧咧跟誰都處得很好,清水美代羞澀內向的性子跟她意外地合拍。
在知道了她目前還沒有加入任何社團之後,加藤加奈立刻就展開了她的安利大法,極力勸她加入風紀委……其實加藤少女更想拉清水美代加入的是委員長大人的後援會,但是她怕把這個敏感內向的妹子嚇到,機智的加藤少女決定一步一步來。
只要清水同學加入了風紀委,多接觸一段時間,她一定會拜倒在委員長大人的魅力之下,到時候她再拉她加入後援會不就手到擒來了!
計劃通,加藤少女為自己點贊!
然而她並不知道她撩得一手好妹的委員長大人早已經把清水妹子的好感度刷爆了,並不需要她這樣敬業地安排攻略了。
在回家的路上,清水美代抱著書包安靜地走著,腦海里回想起中午的時候和加藤同學的對話。
「……淺川大人,會同意我的申請嗎?」
「一定會的,你放心。風紀委的入部測試不難,我也會幫你的!」
「謝謝你,加藤同學。」
「叫我加藤就可以啦。不用謝啊,我們是朋友嘛。」
朋友……嗎?
清水美代歪了歪頭,她經常走過的那條小道路邊,一朵白色的小花搖搖曳曳地在夕陽中舒展開花瓣。容貌秀美恬靜的少女側頭看著那株不知名的野花,臉上露出了一個又寧靜又溫柔的笑。
真好,她也有朋友了呢。
自那一日淺川和月阻止了那場眾目睽睽之下的霸凌,並且一個電話叫來了伊藤副會長,讓伊藤副會長將那群女孩子帶走之後,那些欺負她的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班上那幾個曾經參與了霸凌的女同學看到她也躲躲閃閃地,還跑來跟她道了歉。慢慢地,班上也開始有人跟她說話了。
這個終日被排斥於整個學校的圈子之外的女孩子,終於漸漸地開始融入這個社會群體。像一塊滑入水中的冰塊,雖然緩慢,但情況的確是在慢慢改善的。
這一段短暫卻平靜的校園生活,對清水美代而言,美好得近乎奢侈。
要是能夠一直下去就好了。
少女在心中默默地企盼著。
甚至,更貪心一點的話,要是能夠加入淺川大人的風紀委員會就好了。
只要能夠在那位大人麾下,只要能夠仰望著那位大人,站在一個能夠看到她的地方……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一定會努力的!
清水少女在心裡默默握拳,風紀委的入部測試。她一定,一定會努力通過的。
天邊的落日緩緩西沉,夕陽殘紅如血。一天之中被天照大神看護著的白晝走到了盡頭,黑夜即將到來。
「我回來了。」
清水美代打開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空酒瓶和隨意堆放的廢舊報紙。少女習以為常地換了鞋,繞過滾到了門口的啤酒瓶,將還在滴水的瓶口扶正,然後抱著書包往裡走。一邊走她還在一邊思索著,今天的地面意外的乾淨呢,難道爸爸醒了嗎?
隱隱約約的談話聲從隔間傳來,清水美代的腳步微微一頓。
今天家裡有客人嗎?
她抱緊了書包,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但是才走出兩步,她就被人叫住了。
「美代,快點過來!」
父親的聲音,還帶著一股不明所以的急切。
清水美代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在原地停了幾秒,還是調轉了方向像隔壁的客廳走去。而這時,清水美代的父親似乎已經等不及了似的走到了門口,然後一把拽住清水美代的手腕,將她拽入了那個房間。
「父親?」
清水美代驚呼了一聲,懷裡的書包掉到了地上。而他的父親像是沒聽到一樣,把她拽進了門。
「幾位大人,您看,您看她怎麼樣?」
父親壓低了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地討好和諂媚。清水美代就著被他拽住手的姿勢,抬起頭看到了房間中的人。
那是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周身的氣息危險而晦澀,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但是很顯然地,跟她日常見到的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那個稍微高一些的人頭上還帶了一頂黑色的禮帽,他打量著面前的少女,眼中劃過一抹驚艷。
「這是你的女兒?」
「是是是,正是小女。」清水的父親陪著笑。他的面目被酒精和常年困頓的生活折磨得變了形,但是殘留的五官輪廓中依稀可以窺見年輕時俊朗的樣子。
也難怪能夠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他的妻子生前應該也是個美人吧。
黑衣男人心中暗暗思忖著,目光在破舊的房間中轉了一圈,並沒有找到這個房子的女主人生前的照片,他也沒有在意,將目光重新放回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突然被自己的父親拽到兩個陌生人面前,女孩的眼底有著一抹顯而易見的驚慌。她有一頭墨色的長到腰間的長發,雖然並沒有被主人怎麼精心打理,但依然柔軟順滑如絲緞。漆黑色的眼眸如夜空一般深邃,帶著少女特有的懵懂,一身雪白的肌膚欺霜賽雪,纖腰長腿發育良好的身段,標準的日本娃娃式的東方美人,再加上如花朵一般引人呵護的氣質。
極品。
男人的眼底閃過了滿意的神色,清水美代抬起頭時,正對上了他像是打量著一件商品一般打量著她的目光,她渾身一抖,條件反射地低下頭去。
清水美代的父親覷到男人的神情,心底微微一定,立刻殷勤且小心翼翼道,「那您看,那筆錢……」
黑衣男人擦燃了打火機,在寥寥上升的煙氣中,他瞥了一眼這個染上了賭癮后欠下大筆賭債不惜以自己的女兒來的男人,然後擺了擺手。
他身後那個稍微矮了一些的男人走上前,拽住了清水美代的另外一隻手腕,清水美代的父親立刻從善如流地鬆了手。
「你欠賭場的賭債一筆勾銷,不過,別想有下次。」
黑衣男人站起身,看也不看身後感激地大聲說著「謝謝,謝謝石黑先生!」的人,對自己手下微微示意了一下之後就朝門口走去。
而這時,被陌生男人拽在手裡的清水美代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親手賣了自己親生女兒的男人,「父親?!」
面對自己的女兒不可置信的目光,清水一郞略微瑟縮了一下避開了她的視線。但很快,他又理直氣壯地回視回來,「我養了你這麼多年,總要有點用處吧。」
清水美代的眼睛猛地睜大,像是不認識一般看著他。
「美代,我也是沒辦法。如果不按時湊出那筆錢的話,那些人就會要我的命啊!」
「美代,你也不希望父親死的吧,所以乖乖跟著石黑先生走吧。」
「你放心,石黑先生答應我了,會善待你的。」
「美代,聽話啊……」
「美代,媽媽走了之後,你要好好聽爸爸的話啊……」
看著面前那個男人避開了她的目光嘴裡不斷喃喃念叨的樣子,清水美代眼前突然浮現起十年前,母親走的時候的畫面。那時候也是在這個黑漆漆的小屋子裡,她溫柔美麗的母親握著她的手。雖然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幾乎脫了形,但是那個女人依然是美的。橙黃色的夕陽照亮了她的側臉,她瘦的幾乎只剩下一雙眼睛,但那黑亮的眼眸卻迴光返照一般地明亮。
「美代,要好好聽話……」
「聽話……」
「否則父親會死的啊……」
「你難道希望爸爸死嗎?」
「現在只有你能救爸爸了啊!」
清水美代怔怔地看著房間里那個殷切地回過頭盯著她的人。這是她的父親?她茫然地想著。
「美代,喜歡這個嗎?」
年輕俊朗的男人舉著大大的白色棉花糖,笑嘻嘻地逗著懷裡的小女孩,看著她的目光中具是溫柔。
「哈哈,我們美代長大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小公主!」
「爸爸的小公主!」
年輕的男人抱著穿著新裙子的小女孩在屋子裡大笑地轉圈,男人的笑語和小女孩「咯咯」的笑灑了滿屋。
「美代……」
「美代……」
孩提時期的記憶片段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掠過。回憶中帥氣俊朗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跟面前這個面目脫了形眼角眉梢都寫著畏縮的中年男人的樣子慢慢重合。
從什麼時候起的?
從什麼時候起,她的父親已經陌生得她快要認不出來了?
一滴淚水順著少女的眼角滑落,她被那個陌生男人拽住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中的光芒在自己父親的念叨中一點一點熄滅,停止了掙扎。
掉在門口的書包被人一腳踢開,這個光線昏暗的屋子留在清水美代記憶里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張被踩了一腳的入部申請書。
白色的紙頁右上角那個海常的校徽,隱沒在了牆角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