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條鹹魚不翻身:

6.六條鹹魚不翻身:

「抱歉,娘一直未曾對你吐露過我的真實身……」

「我知道。」在顏君陶上輩子經歷過六百年裡,足夠他了解很多秘密了。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天衍宗那姓陸的老匹夫和你說什麼了?!他當年也不過……咳,見了我師姐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娘有的是辦法替你收拾他!」暴露真我之後,顏夫人對天衍宗的陸掌門連稱呼都變了,平時的戲可以說是很足了。

「掌門待我極好,就是一直不肯允我拜師。」

「哼,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顏夫人忍不住抱著哪裡都小小的、軟軟的顏君陶晃了晃,「我兒可是成仙至聖、有大造化之人,怎麼能困在和光、同塵這等世界。」

「這裡挺好的。」至少不會崩塌,並且離事發地中間還有一個上界作為緩衝。

顏夫人長長的嘆了一氣,吐氣如蘭,膚如凝脂,抬起柔荑,憐惜的摸了摸兒子既不像她,也不像顏老爺的精緻容顏:「以前只道你這如玉的容貌像,卻不曾想連念舊的心也像,真好啊,我的陶陶真好啊。」

顏君陶明智的沒有問「像什麼」。

「所以,門派里到底發生了什麼。」顏夫人很執著。

「宗門一切都好,掌門好,長老好,師侄、師侄孫們也很乖,」顏君陶在天衍宗的輩分不知道為什麼特別高,「兒只是……」

顏君陶其實已經是渡劫期了,並且到了即將飛升的最後二十年。

事實上,上輩子的此時,顏君陶已經在閉關,衝擊上界了,經歷從一個修者到仙人的轉變。結果閉關了不到二十年,顏君陶就以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萬千諸法世界最年輕的七十三歲之齡,飛升了上界,成了此後人人都在傳頌、卻再無人可以超越的存在。

這輩子的顏君陶,重生的時間點比較微妙,正卡在他剛剛開始閉關的時候。

他一睜眼,在幾次掐算了前後因果后,就利索的打斷了自己。在先天靈體的作用下,他雖然沒能如願以償的走火入魔,但至少讓修為停在了他最大限度可以壓制的範圍內。而除了陸掌門以外,無人知道顏君陶這次閉關的目的是為了飛升,他突然有感從閉關狀態醒來,也沒人奇怪。

不對!

其實還是有另外一個人知道的。

就是那個在顏君陶聖生的最後,被他莫名其妙想起來的人。那人在閉關前送了顏君陶一朵永不會迷失方向的迷榖,看不清表情,道不盡真言。

重生回來,顏君陶這才終於回憶起了那人的名字。

容兮遂,容兮遂兮的那個容兮遂。一個……來歷不明的散修,境界高深,道法莫測,在天衍宗主峰的禁地也可以來去自如,卻並不存在於天衍宗的記載里。顏君陶只知道連陸掌門見到容兮遂,都要低眉順目、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前輩」。

一直到飛升上界前,顏君陶也是這般跟著掌門規規矩矩的尊對方為「容前輩」的,只不過多帶了一二友誼的親密。

在顏君陶如古井一樣平波無瀾的修生里,他意外的有個好人緣,不閉關時總有人上門叨嘮,顏君陶也從不會嫌煩,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聽對方自言自語,最後再安安靜靜的送走道友。

這個習慣的始矣,就來源於總是不請自來的容前輩。

等顏君陶好不容易習慣了容前輩——顏君陶修生中的第一個道友——顏君陶就飛升了。

而一直與顏君陶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容兮遂,卻在顏君陶真的渡劫成仙出關的當日,與顏君陶割袍斷義,決絕的轉身而去,連目送顏君陶登上天梯也不肯。

一如容兮遂陰晴不定的性格,翻臉最是無情。

這輩子當顏君陶生硬打斷閉關,從洞府里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自然還是長身而立的容兮遂。他一直抿唇,緊盯顏君陶閉關的洞府,視死如歸,又好像在期待著什麼。茶白法衣,袍角滾滾,目光悠遠的站在一種冬夏常青、像竹子一樣有枝節的古怪細樹之下。綠蔭如傘,無風自動,唯有綿軟卻掰扯不斷的秋色之葉,如綰如帶,窸窸窣窣的落下。

顏君陶發現自己上輩子記錯了,容兮遂不只是好看,也不是特別好看,而是好看到了讓他沒有辦法形容,也許連聖人都要為之羞愧的程度。

這回,等待顏君陶的再不是形同陌路、連句話也不肯說的轉身,是讓天地都要為之失色、時間也想為其停止的笑容,容兮遂的眼睛里有著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光華,他輕聲打破了沉寂:「你,真的回來了。」

***

與此同時,在鄒屠邊域,星垂平野,月涌江流。一座浮空的深山群,於大法力下拔地而起。剎那間鼓角大鳴,地動山搖,猶如亘古擎天的巨人,發出了千萬年的嘆息。

黑蒼蒼的山,水磷磷的湖,萬年古木組成的密林,在薄霧裡若隱若現。禽鳴丹壁,猿嘯青崖,打破了幽澗與松颼。一柄十人合抱而不成的巨劍,從天而降,狠狠的斜插入了最高山的峰頂,卻並沒有將山一分兩半。只見烏雲密布的天空之上,出現了一隻靈力彙集而成的紫色巨掌,扣住劍柄,輕轉銀身……

整個山峰在頃刻間龜裂開來,隨著猝不及防的震耳欲聾,土崩瓦解的石塊,在攝人的劍氣中,依著山勢翻滾而下,驚天動地,猶如鬼訴。

散落在千里之外兩界的五個九星門派,均有閉關多年、榮養在後峰禁地的太上長老,有感睜眼,撫膺吐血。

「快,速報掌門!有人喚醒了撼天仙劍陣的一角……」

還是在鄒屠域的邊緣,黑袍玄底的高人踏月而來,在衝天的烏紫色劍氣中,以九幽之力喚醒了長眠於此方地下的巨人。

「終於——」一面目可憎、全身腐爛的惡鬼巨人,從焦黑的土地中一點點爬出,身體僵硬,卻動作迅捷。他跪於泥濘之地,淚流滿面,仰天長嘯。

「閉嘴!」黑袍青年以力成劍,懸於空中,衣角翻飛,滾滾之氣。他磁性的聲音不見得多有力度,也不見得多可怕,卻硬生生讓那惡鬼巨人真的再不敢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彷彿被人瞬間掐住了脖子,心甘情願的被掐住了脖子。

『上主。』它的眼神痴迷,無聲尊稱。

「葬天棺何在?」青年道。

巨大的惡鬼微微俯身,用無聲之言表達了為對方引路之意,它的每一步,都會在林間落下碩大的腳印,鳥禽驚飛,異獸頓走。當那惡鬼終於找到散發著不祥幽光的陣法之地后,它便再一次跪伏於地,抬手毫不猶豫的朝著自己的胸膛直插而去,黑色的血液噴涌而出,所至之處,光芒大盛。

直至所有的光連成了畫,被黃紙血字封印、寫滿意義不明籙文的漆黑葬天棺,才一點點從惡鬼的身體之內破膛而出。此間的痛苦不言而喻,但那惡鬼卻能生生不發出一點聲音,甚至始終面帶著一個勉強算是笑容的笑容,如鬼火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黑袍男子所在的方向,充滿狂熱。這就是上主命他保管了萬年的東西,再沒有比它巨大的身體更加安全的地方。

當惡鬼巨人最後一滴黑血流盡之時,葬天棺終於徹底解封。它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黑袍男子不緊不慢的在空中緩步而來,一揮袖,棺蓋便緩緩地打開了。

棺材內,躺著一個與黑袍青年一模一樣的人。高鼻深目,沈腰潘鬢,安靜的猶如一幅水墨之畫。

在黑袍青年伸手的瞬間,躺在棺材里的人猛地睜開了血紅的眼睛,以雷霆之勢爆破元神,要與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黑袍青年同歸於盡。

黑袍青年卻紋絲不動,只是不屑的道了句:「不自量力。」

法力透過聲音一圈圈盪開,輕鬆化解了棺材之人積蓄了萬年、以靈魂之力為之一搏的反擊。棺材里的男子最終在不甘中消散於了天地之間,靈力卻一點點回歸到了黑袍青年身上,棺材之人的法寶也盡數到了黑袍青年的手上。

青年勾唇,終於露出了猶如一個等待表揚的孩子的天真笑容,他拿到了所有他想要的。

那人,一定會很高興吧。

再一揮袖,惡鬼巨人重新與葬天棺一起埋入黑土,塵歸塵、土歸土,再也不見。彷彿可以劈開天地的巨劍,開始自動反向旋轉,從峰間一點點拔出,連綿不絕的群山再一次回縮,直至徹底消失。那遮天蔽日的浮空之山,泉涌印月的深水之潭,都猶如黃粱一夢,再不復存在。

五派的太上長老也均在此時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無論如何掐訣再算,推演天盤,都感受不到了任何撼天仙劍陣的氣息。

就像是一場過於驚悚的玩笑。

玩笑過後,生活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只有天衍宗的掌門似有所感的看向鄒屠之域所在的方向,他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說出去誰會信啊!

容前輩,你搞這麼大一出陣仗,不要告訴我,你只是想取一件舊物幫君陶完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宗門任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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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等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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