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警察很快趕到。他姓丁,剛好跟高勁認識,點頭打了一個招呼,他開始問詳情。
顧襄把這場無妄之災說得仔仔細細。丁警官追問:「張明他真的只說了『自尊、自愛、自立』?」
顧襄反問:「你會把藏錢的地方告訴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丁警官趕緊澄清,「我是覺得有一點……」
「奇葩是吧?」佟燦燦聽到現在,忍不住同仇敵愾,「那個姓張的就不是好人,他爸爸住院一個月,他總共就來過兩回,第二回還是我們打了好多個電話他才不情不願來的。老人家可慘了,每天晚上都偷偷掉眼淚,還怕我們看見。老人還有多久能活,他連裝裝樣子都不願意!哦——」
佟燦燦想起來了,「也不對,他昨天就做了一天孝順兒子,我絕對有理由懷疑他有陰謀。」
丁警官理清始末,建議他們私了,這畢竟不是大事,目前也沒人受傷。
中年男人有些後悔自己太衝動,小心翼翼求饒:「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事情傳出去,搞不好我會丟工作,我知道剛才是我不對,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昏了頭了,小姐我跟你道歉,實在是對不起。」
見對方不為所動,他又著急道:「我家老爺子剛走,他就我一個兒子,這喪事還沒辦呢,我這……」
顧襄說:「丁警官,我現在去照CT,醫藥費他負責,有任何後遺症找他。」
顧襄跟著佟燦燦去CT室,中年男人憂心忡忡:「這是什麼意思?」
丁警官沒給好臉色:「賠錢啊,要不然呢,你還想去警察局逛花園?一個大老爺們兒好意思欺負人家小女生!」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現在就等顧襄的檢查結果出來。中年男人一臉懊悔地縮在角落,自言自語:「那金子藏在哪兒了呢?」
「張先生,方便聊幾句嗎?」
中年男人抬頭,是高醫生。
高勁把他帶到樓下的小花園,春天萬物復甦,生機盎然,他將剛買的水溶C100遞給對方,說:「多看看綠色,心情會放鬆,別把自己勒得這麼緊。」
他們坐在長椅上,後面是茂密的植物,前方是嬉鬧的頑童。
中年男人想不通:「高醫生,你說我家老爺子也沒留下隻言片語,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不可能半毛錢都沒留下吧!」
高勁和煦地說:「我也是才知道,你家老爺子對你一片苦心。」
「什麼?」男人一頭霧水。
高勁說:「昨天我查完房,你後來又去了洗手間,張老先生他拉著我說了幾句話。」
「說了什麼?」
「他說他住院前用了僅有的幾千塊積蓄在廟裡給你供了一尊佛,他快死了,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不求你將來大富大貴,只希望能保佑你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孫子以後大出息,長大了能孝順你。他這個當父親的沒有用,這輩子什麼都沒為你做過。」
高勁語氣真誠:「你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眼淚一直在打著轉,我做醫生這麼久,知道人死前,自己是有感應的。你父親也許就是感應到了,他覺得他放心不下你,也對不起你,幾千塊錢能派上的大用場,也只有這個了,但他不敢跟你說,怕你怨他。」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也不容易,昨天能抽出一天時間陪伴你的父親,你父親走前應該很開心,很滿足。」
男人發了半天呆,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眼睛有點發紅。
他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人,又跟高勁訴了幾句苦:「我真是壓力大,前天晚上我老婆跟我大吵一架說要回娘家,孩子明年就要升初中了,好學校哪這麼容易進。我老婆就知道說我沒用,不會賺錢。我就想著,老爺子要是留下什麼財產,那事情就能解決了。」
臨走時他又問高勁:「我爸有沒有說是哪間寺廟?」
高勁道:「我沒想到問,抱歉。」
「哎……」男人有氣無力,「算了算了,我爸也算有心。高醫生,我先去給我爸辦事情了,這些日子謝謝你。」
男人剛走,馬上又有一道低沉陰森的聲音傳來:「你跟他這麼好乾什麼,這種不孝兒子是要天打雷劈的!」
高勁循聲過去,抱著胳膊說:「你偷聽人說話呢,最後是不是不應該現身。」
「我聽得光明正大!」佟燦燦眼神威脅,「你說,你為什麼要助紂為虐,幫那種人渣!」
高勁慢條斯理道:「人渣不人渣,我不能下定論,不過這世上的事情是沒有絕對性的,這人雖然不孝,但他也許對老婆孩子不錯。他沒有做過大奸大惡的事情,也不用判他死刑。」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管他幹什麼。」
「唔……我也許有那麼一點點責任。」高勁慢吞吞地說。
佟燦燦不懂:「什麼意思?」
高勁笑笑:「沒什麼。我是怕他太魔怔,走進死胡同,就很難走出來了,畢竟他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就當我日行一善。」
佟燦燦哼哼著,斜眼看他,又狐疑道:「張大叔真的給他兒子捐了菩薩?我們怎麼都沒人聽他提過?」
高勁無辜道:「嗯?我也沒聽他提過。」
「啊?那你為什麼說……」
「有人相信就行了。」
「你怎麼知道人家會信?信這種幹什麼?」
「你沒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的,脖子上掛的?」
佟燦燦回憶了一下,嘀咕:「信佛還這麼作孽。」
「你管人家怎麼信佛呢。」高勁仍然抱著胸,反問她,「我還沒問你,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哦,」佟燦燦想起來了,「我來找小孫女啊,出報告還要一會兒呢,我想讓她先走,晚上我給她帶去就行了。」
高勁問:「她人呢?」
顧襄把破損的照片塞好,闔上相簿,從他們斜對面的長椅上站了起來,轉過身,神情平靜地說:「在這裡。」
臉上絲毫沒有聽到別人私密談話的歉意。
高勁:「……」
佟燦燦跟顧襄打過招呼就走,顧襄站原地沒動。
高勁走近,垂眸看了眼她手裡拿著的相簿,又看向對方,含著微笑,眼神詢問。
顧襄說:「基本上都有破損,我會找人儘快修復好。」頓了頓,「抱歉。」
高勁拿過相冊翻看了一下,替她說話:「也不能全怪你,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顧襄:「我也這麼認為。」
高勁:「……」
「不過……」高勁又把相冊遞還她,話鋒一轉,「還是要辛苦你了,希望這些照片能恢復原樣。畢竟時間不能倒退,它們記載的是歷史。」
顧襄一愣,鄭重地接過來,居然有那麼一點肅然起敬。
高勁見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想笑,他看了眼時間說:「唔……我還要工作,那我就先走了。」
顧襄點頭。
高勁跟她揮了下手,轉過身,插著兜,漸漸走遠。
顧襄想了想,拿出手機搜索。
***
她對青東市並不熟悉,下午找了兩間照相館,對方都沒有照片修復業務。天快黑了,她想來想去,打通了郭千本的電話。
郭千本正在給學生和家長做介紹,「……人的大腦的潛力是無限的,記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為什麼有的孩子記東西快,有的孩子怎麼都記不住東西,這並不一定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也許只是他們沒有用對方法。我們培訓班教出來的學生,有很多在世界腦力錦標賽拿過大獎……」
還沒說完,就被電話打斷了,他聽見對方的聲音,笑道:「顧襄?——我現在還有點事,等會兒我幫你問下同事,再打你電話好嗎?」
結束通話,郭千本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們繼續……」
家長突然打斷他,指著會客室牆壁上的海報說:「剛才跟你打電話的顧襄就是這上面的小姑娘吧?她小小年紀,這麼厲害?」
郭千本回答:「她在腦力的運用方面,運用得非常徹底,她不止一個特長,除了過人的記憶力,還尤其擅長跟數字打交道。」
***
稍晚的時候,顧襄接到了郭千本的回電,他已經替她打聽到了照相館,問她:「要不要我陪你去?我明天有時間,到時候我來接你怎麼樣?」
「不用,我明天自己去。」
文鳳儀給她盛了一碗骨頭湯,也不打擾她跟人電話。
她已經從佟燦燦口中得知了中午的事,剛才匆匆忙忙又去菜場買回了大骨頭。
顧襄喝著湯,又收到一條微信,點開一看——
高勁:「豐翔路上的舊時光影樓,這是一家專業修復照片的照相館。」
顧襄放下手機,繼續喝湯。喝了幾口,她抿了一下唇,回復:「好。」
***
照相館一般九點開門,第二天早上,顧襄看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她才開始化妝。
她沒料到一路過去都在修路,計程車司機跟她閑聊:「今年下半年說有個什麼大會要在這裡召開,政府就喜歡這些面子工程,平常不修路,臨時抱佛。呶,連房子外牆也都要修補。」
豐翔路本來就偏,加上修路和堵車,等到達那裡,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最後一段路車輛還無法通行,顧襄只能下地走,吃了一路灰塵,終於看見了舊時光影樓。
一進門,就見沙發上坐著的人跟她打招呼:「嗯?你今天就來,早知道我可以載你一程。」
顧襄:「……」
高勁舉了下手上的文件袋:「我來取照片,燦燦的爸媽前不久拍的婚紗照。」
影樓工作人員剛好拿來發|票,給了高勁后順便打廣告:「全套藝術照只要188塊,我們活動還在繼續,小姐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帶你家人也來。」
顧襄:「……」
修復照片不可能當場拿到,高勁和顧襄一起離開影樓,馬路上灰塵肆意。
高勁舒展了一下肩膀,「我值了一晚上班,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你餓不餓,一起吃點?」
「好。」顧襄已經餓了,沒必要撒謊。她四下張望著,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招牌,「那裡吃吧。」
說完,她率先往前,步子太快,馬上就甩人一截。不一會兒,袖子突然一緊,她回頭。
高勁拉著她的衣袖,朝馬路外沿展著手,紳士地說:「顧小姐,小心腳手架高空墜物,請走外面。」
「……謝謝。」
「不客氣。」
顧襄跟著他的腳步,慢慢地過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