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雨後的河中又頓時熱鬧起來,畫舫來回穿梭,船上王孫公子達官貴人搖著摺扇,一副洋洋得意神態,姐妹們又敷著脂粉,穿著麗裝在向岸上的行人獻著媚眼。董小宛又艱難地喘了口氣,只有她才知道她們的內心世界。如今這暫時的熱鬧,一時的強作歡顏都是屬於她們的了,而自己的靈魂卻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她舔了舔乾渴的嘴唇,慢慢兒打開包袱,取出那面銅鏡。鏡子中的這張臉是自己么,怎麼這般的憔悴,這般的毫無生氣,頭髮松纈著,沾上的泥水已經幹了,連自己都有點討厭自己。只可惜這地方不能換衣服,她是個極潔之人,如今什麼都顧不上了。河畔的行人偶也回過頭,望一下路旁這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沒有人知道她就是艷絕秦淮的董小宛。她略略低下頭,這使她又放心不少,她坐在這,可以從容地想些事,做些安排了。最後殘留在她心中惟一的念頭就是一個冒公子,這人嘛,心是不會變的,家裡人的態度也不會變的,這麼想著,她就有些釋然了。夕陽西下,天邊一抹晚霞異常絢爛,這是一種昭示嗎?她微微地笑了笑,彷彿天國在召喚著她。她收拾好了小包袱,放在河邊的小石板上,然後走到河沿邊,臉上漸露出一種平和寧靜的微笑。正當舉臂的當兒,一個強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姑娘,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在這已經注意你多時了。」董小宛拚命地掙扎,可怎麼也掙不脫。她漸漸感到身子發軟,慢慢兒倒了下去。秦淮河的水輕輕流淌著,月上柳稍,只有寂靜的夜裡偶爾傳來打更的聲音。一絲游氣在胸中縈繞,漸漸上升,最後終於吐出一口來。朦朧中一個和善的面孔就在破床前,她聽見了一個老人的聲音:「老太婆,可好,這姑娘醒了。」董小宛艱難地睜開眼,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在河邊的一條破船上,她望著兩位衣衫襤縷的老人,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老婆子抽抽鼻子:「姑娘,你在我這兒可睡了三天三夜,你是遭了什麼大難要走這條路的?」老頭子說:「我看這姑娘儀容不俗,自有一番來歷,老太婆,別問了。姑娘,我只問你一句,你家在哪兒,我去讓你家裡人來接你。」董小宛無力地搖搖頭:「我沒有家,這秦淮河就是我的家。」老婆子說;「姑娘,你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條破船上暫時棲個身吧。」董小宛想點點頭,可是抵擋不住的睡意朝她襲來,她竭力想掙開眼睛,可眼皮子眨巴了兩下,還是閉上了。老頭子說:「老婆子,不能再讓她睡,一睡就睡過去了。」老婆子就搖晃她,可一觸摸身子,周身像火烤的一樣。老太婆連忙對老頭子說:「老頭子,快去買葯,這姑娘燒得厲害呢。」於是老頭子慌忙去買葯,老婆子就到船頭去熬米湯。熬好了米湯之後,就一點點地往下喂。過了兩天,董小宛吃下兩副葯,燒還不見退,可身體已是極度虛弱。半個月過去了,董小宛病情仍還不見好,老夫妻倆實在沒錢為她買葯了,只好眼睜睜地看這姑娘一天天病重。董小宛因是那天受了寒,受了刺激,再加上心如死灰,這病也就不是用藥能治好的事了。這一夜,老夫妻倆暗地裡商量,這姑娘恐怕逃不過今晚了,好人就做到底吧。於是就進了船艙。董小宛在船上靜靜地睡著,忽然嘴裡含混不清地:「冒公子———」老婆子湊到她身邊:「姑娘,這冒公子是誰,你跟我說,我讓他來接你。」「他來了———」「小宛,你在哪兒?」遠遠似有人呼喚。老頭子搗了一下老婆子:「老太婆,岸上好像是有人在喊。」老婆子細細地聽了一會說:「好象還不是一個人在喊,老頭子,你去看看。」老頭子躬著腰出了船艙,見岸上有好幾個人影正在呼喊:「小宛———」老頭子連忙應道:「你們是不是要找個姑娘?」原來岸上正是方以智、冒襄、陳貞慧、侯方域和柳如是、李香君、卞玉京一行。他們分頭找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也未發現小宛的影子,沒奈何只好做最壞的打算,來到秦淮河邊,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想法,沿河畔一路尋來。聽見老頭這一喊,他們連忙上了船,果然是小宛,人已瘦得脫了型,只剩了一口氣。柳如是、李香君、卞玉京三人見狀,不禁抱頭痛哭。方以智喝住:「哭什麼?」將她們拉開,讓出一條道,冒襄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他伏到小宛身邊:「宛君,我來晚了。」董小宛艱難地睜開眼,望了一眼冒襄:「冒公子,真是你?我這是在夢中嗎?」「不,大家天天都在找你,可終於把你找著了,小宛,這就跟我回家去,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新房。」董小宛的眼淚奔涌而出,冒襄緊緊把她摟在懷裡:「宛君,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幸福。」見如此,方以智揮揮手,幾個人悄悄退到船頭上。兩位老人見一下子來了這麼多衣著華麗之人,才知道這姑娘不是一般的人,心裡有些害怕,就躲到了船頭上。方以智走到兩位老人跟前,從口袋裡掏出了五十兩銀子:「謝謝二老的救命之恩。」兩位老人不敢接,柳如是說:「老伯,老大娘,你倆可千萬要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