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內力
紅衣坐在歸一教專屬於教主的椅子上,一眼也不看被押在下面五花大綁的左右護法,而是專註的玩著坐在自己膝頭的夏淺枝的一縷碎發。
從剛剛開始,她就不太高興,一直低著頭端詳自己手中握著的匕首不說話,他不得不猜測,她是反感自己的城府與算計;又或者,剛剛發生在大殿里的一切嚇著了她。
教主雖然遁走,依舊留在教中對教主死忠的人卻不肯輕易認他為新主,雙方交手,免不得流點兒血,死幾個人。夏淺枝沒怎麼見過血,大概更沒怎麼見過死人,因此即使他擋住了她的眼睛,她還是怕。
但是現在大殿已經被清理乾淨了,門窗大敞,血腥之氣已盡數散盡。他穩穩噹噹的坐在教主之位上,等著她緩過神來。
夏淺枝看著自己手掌上被匕首的紋路硌出來的並蒂蓮花,思路漸漸清晰,真沒想到,無終門的門主與歸一教的教主,看似一山而隔互為死敵的兩個人,竟然還有著這種不為人知的秘密情意。
只是……如果她沒記錯,無終門應是不允男子踏入,無終門主,也向來是不會嫁人的……
「還在想什麼?」紅衣等了許久,漸漸有些不耐煩,捉著夏淺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面對自己,他面帶陰沉,漆黑的瞳孔中有猩紅一閃而過,「不過是殺幾個人,就把你嚇成這樣?」
夏淺枝直覺他的情緒不太對勁,張了張嘴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箍在她腰上的胳膊越發用力,直到她呼吸不暢,不得不推開他的胸膛:「紅衣,放開點,我喘不過氣了。」
紅衣按了按抽痛的額角,緩緩放開手,他敞開的胸口露出的紗布又洇出血跡,夏淺枝大驚,想也沒想就伸手按住。紅衣壓著她的手,彷彿一同壓住了心裡的煩躁,良久后呼出一口氣,周身的壓抑漸漸散去。
夏淺枝的目光清澈如水:「怎麼了?」
紅衣將她抱下膝蓋,疲憊的揮揮手,讓自己的人把死忠於原教主的弟子都關進刑事堂里。底下立刻哀嚎一片,甚至還有當即求饒表示歸順的人,紅衣一概不理,只讓人將他們全部拖走。
大殿上頓時顯得空曠了許多,夏淺枝留心觀察,這才發現紅衣竟在不動聲色中,掌握了歸一教中將近三分之二的力量。也難怪他有恃無恐,即使自己負傷也敢公然反水。
紅衣下過命令之後,轉向大殿後方,他制止了想要跟過去的夏淺枝,自己進了原先的教主常常用來閉關的密室。
小春不知何時出現在夏淺枝身旁,聲音平板毫無情緒:「夏姑娘,請跟我來。」
她跟著小春回到紅衣曾經住的院子,心中的擔憂久久不散。
「小春。」她叫住準備離開的青年,「副教主有沒有說過,我可以去哪裡,不可以去哪裡?」
小春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很快又恢復了木然:「並無,不過並非教中所有弟子都認識姑娘,教中又剛剛經過一番動亂。姑娘別到處亂跑比較好。還有,副教主如今已是教主,還望姑娘以後慎言,以免被人攻訐。」
夏淺枝不敢擅自去找紅衣,無聊的趴在桌邊,等他來找自己,等著等著,竟是睡著了。
夜深露重,濃黑的夜色里,暗紅色的身影像一隻矯健的蒼鷹,悄無聲息落在夏淺枝身邊。
她睡得熟,被他抱起來放到床上仍未醒來。修長蒼白的手指一層層解開她的外衣,中衣,露出貼身的淺青色小衣,勾勒出玲瓏曼妙的曲線。
紅衣的視線在她胸前略停了一會兒,空氣中逐漸升起曖昧的熱度。他甩甩頭,深深吸氣,將視線向下移動,停在她腰間,
纖細白嫩的腰側,五道青痕赫然入目,他把自己的手貼上去,不差分毫。
他在大殿中一時激動,弄傷了她。虧她還是個公主,竟然也這麼粗心大意,沒發覺自己受了傷。還是……紅衣心中有另一種別樣的想法,無可抑制的回蕩在腦海中。
只要是他,無論好的,壞的,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她都報以同樣的信任,依賴,縱容……即使被忘記,被利用,被傷害,被他禁錮在歸一教,永遠不見天日。
夏淺枝半睡半醒間,做了個噩夢,她被人抓起來關進地牢用刑,滾燙的烙鐵印在腰側和腿根,將她生生嚇醒。
「紅衣?」她輕輕咕噥,叫他的名字。
紅衣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欺身而上壓在她身上,雙手流連在她腰側,他們貼得很近,沒有一絲縫隙,他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甜美睡臉,而他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胸腔中兩股內力仍在持續膠著,百里澤的內勁當真霸道無比,兩人的內力又恰好相剋,他自己的陰寒內力在那股如同野火的內力面前竟是節節退敗,如同冰凍三尺,全都暴在烈陽之下。
更為麻煩的是,這種膠著的狀態讓他再難用內功平復心緒,若是以前,他心煩意亂的時候,只要走一圈刑事堂,聞到裡面濃烈的血腥氣味,再聽到些哀嚎痛呼,就能痛快許多。可是現在,他有了比那些更渴望的東西。
就在他身下,柔軟,安靜,毫無防備。
紅衣的額頭上浮上一層細細的汗珠,最後的理智遏制著想要破籠而出的慾望凶獸,他的喉頭腥甜翻滾,幾乎是情不自禁的隔著寢衣輕輕磨蹭著仍未醒來的夏淺枝。
這樣不行!
他猛的咬住自己舌尖喚回一線清明,逃也似的飛身從窗戶翻了出去。
夏淺枝渾然不知自己的貞潔岌岌可危,她只知道夢中可怕的烙鐵遠離了自己,她又回到皇城裡的長樂宮,或者奉國侯府里的東風苑,哪裡都好,總之是熟悉又舒適的地方。她翻了個身,將自己埋進錦被之中。
反正她的紅衣找到了,他會保護她。
一夜好睡,夏淺枝醒的很早。
山間的清晨微冷,水汽很重,打開門深深吸一口氣,彷彿整個人都從裡到外變得潔凈起來。她走到院子里,側耳傾聽,只聽到自己的心跳響在細微清冽的風中。
這與平陽城很不一樣。平陽城整夜都有值夜的宮人,每日天還沒亮,就有人開始打掃永遠乾淨的地磚,修剪一絲不苟的花樹。她還未走出門口,就先受到跪拜,被人問安。
現在,她走出房門,走到院子里,依舊是孤身一人。她自己提水回屋,凈面,沒用胭脂水粉,只勻了一點玫瑰花露在臉上,發間斜斜插著一支雙魚簪,素凈的有些陌生。
再過兩刻鐘,會有歸一教的弟子陸續起身,那時,也會有小丫頭過來她這屋子,為她打掃,準備膳食,但那與她在平陽城中所習慣擁有的一切,不一樣的。
夏淺枝對此頗有觸動,但並不多做糾纏,這些事情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她像是一株攀在樹上的藤條,只要她所依附的樹木茂盛堅實,那麼無論風雨,她都可以同樣茂盛的與之一起活下去。
才打扮停當,屋裡就迎來了她剛剛想著的人。紅衣照例一身暗紅純黑,比起過往稍微不同的是黑色袍子上加綉了金色龍紋,陰沉稍減,貴氣大增,若不是心裡清楚這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弟弟,她或許會以為他是古紇的王孫貴族。
她止步在他一臂之外,臉上略帶了疑惑。他身上帶著冰涼的水汽,應是清晨衝過涼水。但仍有一股隱隱的腥味聚而不散,盤旋在他周身。
紅衣沒看出她的疑惑,徑自走過來將她拉入自己懷裡:「陪我用早飯,之後帶你出門。」
夏淺枝看清他眼底淡淡的青,心裡的疑惑更加深重。順著他敞開的衣領,她的視線還捕捉到染了血跡的紗布,那塊血跡的位置,似乎又和昨日的不太一樣。她面上不動聲色,將疑惑牢牢埋在心底。
兩個人食不知味吃了一頓早飯後,匆匆坐上了下山的馬車。
紅衣在車廂一側閉目調息,夏淺枝跪坐在他身邊,車廂內充斥著沉寂。車輪軋過地面的聲音不斷被放大,也只是更凸顯了他們之間的沉默。
「你的傷,好了嗎?」她突兀的開口。
「好了。」他依舊閉著眼,隨意道。
騙人……她還要開口,他忽然睜開眼,烏沉的目光堪比劍鋒。
夏淺枝沒出息的閉上嘴巴,紅衣滿意了:「你若不信,晚上自己去我房裡,我讓你檢查。現在,我們該下車了。」
他掩好衣領嚴嚴實實遮住紗布的痕迹,率先跳下馬車,將她從車上抱了下來。夏淺枝抬頭望著眼前巍峨恢弘的建築物,心裡的茫然一陣勝過一陣。
黃金城。
他帶她來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