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陳景書這回去京城只帶了小廝兼書童的松煙,和大丫鬟菖蒲。
吳氏原本還想要他多帶幾個,可被陳景書以人多了路上不方便為由拒絕了,再說了,到了京城陳孝祖那裡也必定不缺照顧他的人。
從揚州到京城,在現代的時候一天可以打個來回的路程,在這個時代卻需要在搖搖晃晃的船上折騰月余。
不過反正沒什麼事情,每日伴著水聲讀書也別有一番趣味嘛,何況路上還有各地不同的風貌景緻可以看。
陳景書原本是這麼想著的,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殘酷的,他在上船的當天下午開始出現了暈船的現象。
現代的交通工具向來求穩,陳景書現代也沒坐過船,路程遠的,飛機高鐵才是他的選擇,哪知道在這個年代頭一回坐船,搖搖晃晃大半日就把他給晃迷糊了。
好在他暈船的現象並不嚴重,只是精神胃口稍微差一些,有菖蒲前前後後照應著,陳景書本人倒是沒察覺到很難受。
至少他沒吐嘛!
因此在同船一起上京的管事趙進新來問要不要在前面停一停的時候,陳景書很大氣的擺擺手表示不用!
事實就是,在暈了幾天之後陳景書也逐漸適應了,本就不嚴重的情況完全消失,他又開始活蹦亂跳了。
然後王撰找到了他:「既然已經康復了,每日的課就繼續上吧,之前耽誤了幾天,得抓緊補上。」
陳景書瞬間覺得眼前一暈:「先生!我突然覺得頭暈,大概是暈船還沒好利索吧,我回去躺……一會兒?」
王撰也不說話,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陳景書被看的有些心虛,道:「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見只顧悶頭讀死書是不行的,如今難得出一趟遠門,先生就許我松幾天吧?等到了京城,我一定好好讀書。」
陳景書的相貌帶著陳家祖傳的清疏秀雅意味,然如今不過九歲,看著倒是多了幾分稚嫩,完全拋開羞恥心的陳景書一雙烏亮的眼睛盯著王撰,滿含期待:「先生就答應我吧。」
唉,還是個孩子呢。
這麼想著,王撰嘆了口氣:「那船上這段時日就先不寫制藝了,不過也不可瘋玩,如此……學作詩吧。」
作詩並不是科舉的重點考察內容,實際上只要制藝寫的好,壓根不會寫詩也不影響科舉。
但到底與人交往時,說起來也是秀才舉人的,卻連首詩都不會寫也不行。
王撰想著,詩詞雖不是正道,但也是文人雅趣,學一學也是好的。
因詩詞不甚重要,因此王撰自然不必如同教制藝那般壓迫陳景書。
王撰的學問確實很好,每路過一地他都能引經據典講出當地不少名勝故事來,相關的詩詞文章也念給陳景書聽,因都是寫美景美食美人的趣事,並一些作詩的要求和技巧,陳景書覺得這個有意思多了,就連王撰要他寫詩他也不覺得辛苦。
可惜王撰看著陳景書每日的詩文直搖著腦袋唉聲嘆氣。
哪怕是初學者,這詩寫的也太慘不忍睹了啊。
可看著陳景書的樣子,也不像是故意寫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糊弄他。
王撰簡直不明白了,這陳家大公子並不是個愚笨的人,讀書的事情雖還有幾分小孩子心性的貪玩,但平日里也算刻苦,那麼幾分貪玩也不妨礙了,何況他於讀書制藝一道確實頗有天分,才學了半年多,寫出的制藝就已經很有樣子了,在王撰看來,只要陳景書這麼穩定進步下去,說不得陳家真的要出第二個十一歲的秀才呢。
可這麼個學生怎麼就在作詩方面那麼令人絕望呢?
船隻一路走到了京城,陳景書也沒能寫出半行能看的詩來。
王撰嘆了口氣,心想,詩寫不好就寫不好吧,反正科舉又不看重這個。
陳景書絲毫不能理解王撰的心情,他跟著陳孝祖派來接他的人一路去了陳孝祖在京城的府邸,先是在碼頭坐車,之後又換轎,直到府中內院陳景書才被許下地自己跑。
陳孝祖比陳孝宗大了六歲,今年也有四十四歲,但他看起來要更年輕一點,且氣質儒雅,只在下頜留了一點清須,看起來像個名人隱士多過像是大權在握的左都御史。
陳景書連忙上前拜見請安,陳孝祖伸手拉起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笑容:「嗯,長大了,我也有五年未見你了,還記得上回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有這麼點高呢。」
陳孝祖伸手比劃了一個身高道:「一晃眼,你都這麼大了,就連你大姐姐都要出嫁咯。」
陳景書道:「大伯比起當年倒是半點沒變。」
看起來完全還是三十多歲的人。
其實莫說是三十歲四十歲,就算是五十歲,能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上也完全說得上是年輕了。
陳孝祖問道:「家裡可都還好?」
陳景書答道:「都好,只是聽說大姐姐出嫁,父親和母親因不能前來所以十分遺憾呢。」
陳孝祖笑道:「我瞧著你還有話沒說吧?」
陳景書一愣:「大伯怎麼知道?」
他確實還有話沒有說,但如今還沒有半點話頭露出來,怎麼陳孝祖就知道了?
陳孝祖看他驚訝又迷惑的樣子得意道:「不然怎麼就偏我做了左都御史呢?」
陳景書噗嗤一笑:「是,父親確實還有話讓我帶過來。」
說到這裡他面色也不由一肅,認真道:「父親說,原本傢具裡頭有不少用紫檀的,大伯何以特意傳信要把除了老物件之外的其他大件紫檀都換了,只留幾個中小件呢?」
陳孝祖問道:「你父親擔心京中有變?」
陳景書點頭:「是,父親說,若真有什麼,請大伯千萬以自己為重。」
陳家就算沒有陳孝祖做左都御史也一樣不差,真有什麼事情,當然是陳孝祖比較重要。
陳孝祖自然聽出了這話的意思,心中十分溫暖。
他弟弟雖然在科舉做官方面不成器,但在其他方面倒真的是樣樣都好的,如今有什麼擔心也是頭一個念著他好不好,萬沒有別人家唯恐不能從他身上撈好處的事情。
陳孝祖道:「是有些事情,卻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我白小心一點罷了。」
見陳景書一臉好奇,陳孝祖心想又不是什麼機密,眼看著陳家下一代是要靠陳景書的,那麼早給他說說這些事情也好,便解釋道:「紫檀貴重,這也是你父親多給你大姐姐用紫檀的道理,這是他的一片疼愛之心自然沒有不好的,只是如今我朝立國已逾百年,宮中器具多用紫檀,再加上權貴們用的,這些年來,紫檀已經是有些不夠了。」
陳景書眨巴一下眼睛:「揚州好像沒聽說這事呢。」
陳孝祖道:「又不是缺的用不上了,只不過是用的比較小心罷了,我尚且記得我當年在東宮為今聖講課的時候,宮中若用紫檀,數量不多的只管去領了使就是,只要記錄清楚明白也沒什麼,但這兩年,哪怕用的少也得向上遞條子,得批了才行,用量大一些的,更是報到聖人那裡去了,這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顯然是雖然還有,但已經需要緊著用的意思了。
陳孝祖嘆了口氣:「原我也不必這麼小心翼翼,只是前幾月卻有人用了個大手筆,嘖,聖人那裡可不怎麼高興,不過沒發作罷了,因此我才說嫁妝里的新做的紫檀傢具不必太多,咱們這樣的人家要說一件都沒有也是不能的,只是不可太鋪張罷了,再說了,我瞧著黃花梨紅木的也不差。」
陳孝祖愛黃花梨,尤愛鬼臉。
陳景書在家時就聽說過陳孝祖有一張黃花梨大書案,上頭有兩個位置對稱的鬼臉,一個如蝴蝶,一個如蝙蝠,皆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這大書案也成了陳孝祖的心頭寶,當年剛被授了翰林院修撰便寫信給家裡要把這大書案搬來京城。
不過……
「能用紫檀用到讓皇上都不高興的,恐怕也不是尋常人家吧?」
陳孝祖哼了一聲:「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還能是哪家?」
一說這話陳景書也就明白了,他還不至於連賈家都不知道。
不過能用東西用到讓皇帝不高興……厲害了,我的賈。
當然了,為這事恐怕不止皇帝看賈家不順眼,陳孝祖也不順眼。
陳孝祖只陳珞一個女兒,當然恨不得多給她添點好東西,如今卻因為這糟心的賈家陳孝祖把陳珞嫁妝里的紫檀去了近半。
你說氣不氣!
氣炸了好嗎!
陳景書安慰道:「我覺得黃花梨比紫檀更好看的。」
陳孝祖被他這話逗笑,卻也不說那個糟心的賈家了,開始問起陳景書讀書的事情。
只是心裡頭,陳孝祖卻比誰都清楚,皇帝不滿的可不止一個賈家,自然,也不僅僅是為了紫檀的事情,只不過暫時沒打算髮作他們罷了。
陳景書讀書還是很刻苦的,陳孝祖問了幾句自然也滿意,道:「如此,過得幾年做童生也不難呢。」
陳景書立馬笑容滿面。
讀書這事,誰誇他都沒陳孝祖誇他更令他高興呀。
這可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
說過了讀書的事情,陳景書又難免好奇幾句陳珞要嫁什麼樣的人之類,他之前在家時候只聽說是個武官人家,詳細卻不了解。
陳孝祖這輩子最疼的就是女兒陳珞,陳珞還未及笄就有提親者無數,可惜直到如今陳珞十七歲才出嫁。
……全是陳孝祖那看誰都覺得配不上自己女兒的臭毛病鬧得。
陳孝祖笑道:「是武靖侯家的小世子,人品才貌都是好的,家裡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且那小世子一心在戰場上搏功勞,倒也不是那口中說著你大姐姐,眼睛卻盯著我這左都御史的人。」
陳孝祖這個做御史的都挑不出毛病的人,陳景書估摸著是真的很好。
想到這裡,他不由眼睛一亮:「大伯,大姐夫的功夫應該很好吧?」
陳孝祖一眼就看出他又在打什麼奇怪的主意:「怎麼?你想學武?」
陳景書一臉正氣:「君子六藝我才會幾樣?如今瞧著,我的御和射大約是有著落了呢!」
當然,如果忽略掉他腦中幻想的八塊腹肌威武雄壯賊爺們兒的自己,這話大約真的是有那麼點正氣的。
不過在陳孝祖看來學這些也不算壞事,讀書人也需要有個好身體啊,每年科舉考場上身體太弱半途倒下的考生比比皆是,只要不影響學業,他自然也由著陳景書去學,因此便道:「你若是真心想學,明兒我打發人去給他說就是了。」
陳景書喜道:「多謝大伯!」
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等半年後回去,他肯定能讓黛玉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