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角斗的小丑

4・角斗的小丑

第二天上午,我舉著錢,心旗搖曳地跑到食堂門口買了十元的餐票。第四節課快下課時,我像其他同學那樣,把飯盆握在手裡,像戰鼓一樣敲得「嘭嘭」響,催促老師早點下課。老師不耐煩地看了看錶,還差幾分鐘。他知道這個時候,餓著的雞蛋是不會有耳朵的。於是,他果斷地揮手。同學們像放出的餓狼一樣沖了出去。香雪正在做一道題。她是不關心人間煙火的,就像我理想中的那樣。於是,我重新收起飯盒,假裝清理書包。清理完書包,她還在蹙顰咬著筆桿。我只好拿出化學作業本,做今天的作業。最後她去食堂時,我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保持二十米,一個安全的距離。到了食堂,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在買飯了。我眼睜睜地看著最後的幾瓢胡蘿蔔紅燒肉被工作人員集中在一個大菜盆里,另外一個菜盆里只剩下豬食一般的萵苣葉。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剩下的胡蘿蔔紅燒肉上,心都提到了喉嚨。我和香雪各站在一排末尾,她前面還有五六個人,我竟然擔心讓她吃萵苣葉太殘忍。而這時,一個身材健碩的男生無所顧忌地插到了香雪那一排的最前面,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我也憤怒了,出奇的憤怒。我走出隊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理我。於是我乾脆把他像蘿蔔一樣從隊列中拔出來。「你幹嘛?」他瞪著眼吹著嘴皮望著我,就勢一飯盆磕在我腦門上,敲得我的腦殼像一個震蕩的鼓,油膩膩的飯菜從我的頭上滾落下來。我給了他眼睛重重一記,他揪住我的衣服,讓我在空中揮舞了半圈。然後,我一個趔趄,正好踩在一塊肥肉上,身子重重地倒下去……在倒地的最後一瞬間,世界變得異常的安靜,只有香雪溫晴而無助的目光跟隨著我……我的頭重重地磕在存放飯盆的鐵架上,然後落地。我的意識即刻沉入一片空白的海洋,但我仍然藉助潛意識浮出表面,從地上爬起來。我扯住他的衣領,在對抗中,我覺得我的力氣遠遠不如對方。我歇斯底里地想與他博命,但香雪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像從遙遠的海面飄來。「王新鋒,不要打了——」我鬆了力氣,任勸架的人拉開了我的手……地上都是污水和油垢,我的身上已經污糟不堪。我顧不上頭還隱隱作痛,不自然地拍了拍衣服。我知道身上的污跡是拍不幹凈的,我只是在整理麻亂的心緒,疏通胸中的這口惡氣。我很感激勸架的人,不然我會輸得更狼狽。我不是自不量力的人。他雄壯的身體像一座鐵塔,我又瘦又小,像風中的落葉,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新鋒,你沒事吧——」聽到這句話時,我不敢抬頭望她的眼睛。我想哭。為了她,我去做了一個與人角斗的小丑。可是,我竟然輸了,輸掉了我男子漢的形象。「沒事的。」我茫然的意識中說出這一個簡單的詞。然後,我匆匆離開現場,逃一般。我在公共水龍頭洗乾淨了弄髒了的衣服,我摸了摸頭部隱隱作痛的位置,這才發現竟然在流血,傷口還脫落了一小把頭髮。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奇恥大辱,我突然有很多委屈,我想哭,但我忍住了淚水和悲傷。我甚至輸掉了吃飯的心情,一個人來到操坪,坐在欄杆上看球,讓風吹乾我的頭髮和衣服,並且不時地摸傷口。如果血止住了,我就回教室自習。遠遠地我看見香雪和「小荷包蛋」走過來,我想躲開她們,可是來不及了,但願她們不是來找我的。可是她們徑直向我走來。「新鋒,你沒有吃飯吧——」香雪手裡拿著一個麵包,一盒牛奶。我抬頭,看見她憐惜的目光,還不如用一顆子彈狠狠地穿過我的心臟。溫柔的憐憫是一壺美麗的毒藥,它的慢性發作,讓你纏綿悱惻地隱痛,直到哪一天讓你像水深火熱中的石灰石那樣粉身碎骨。「嗯,吃了。」我倔強地轉過身去。「哈,還牛呼呼的呢!」突然,「小荷包蛋」大叫起來,「新鋒,你的頭在流血!」「噢。」我心虛地回答,無意識地摸了摸頭。我的褲子快乾透了,上面的油暈看上去還像八國聯軍撤走時留下的地圖。我恨「小荷包蛋」多事,她總是喜歡提醒別人的恥辱。真是的,香雪怎麼帶她來呢?「我們去報告老師吧!可以讓對方受到校紀的處分還有賠償醫藥費,說不定還可以給你評一個見義勇為獎——」蔓珠提議道。「千萬不要!」我揮手制止道。「那麼你要怎樣?」蔓珠俏皮地問我。「我會選擇騎士的做法——」我倔強地凝望著遠處的楊樹。「新鋒,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香雪哭了,足夠讓一個堅強的月亮都碎掉。我希望我的眼淚也能夠一瀉千里,洗刷我那條幹枯的河床。可是我只敢把緋紅的眸子轉過去望著遠方,讓風晾乾我的眼淚。在風中,我仍是顯得那麼的脆弱和矮小。「新鋒,傷口這麼深,我們陪你去醫院,好嗎?」香雪憐惜地說。我知道去醫院意味著打一道狗熊的補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奇恥大辱。我搖搖頭扭頭就走,我知道我的堅強是有限度的。任淚水在我臉上流成兩行,但我只給世界留下背影……我的心已被香雪的無限溫存填滿。但這個恥辱像一部無聲的電影記錄下來了。雖然我個子小,但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愛一個人,可以用生命交付;恨一個人,也可以把敵人生吞。終有一天,我會像勇士那樣拿下敵人的頭顱,香雪給了我十二頭雄獅的力量。我在最暴烈的太陽下,把傷口晒乾。我為免去了醫院的一道繁雜的手續而感到一點欣慰。然後我犒賞了我自己一餐,為了補回我流去的勇士的血。我在餐館要了一大碗紅燒肉米粉和一瓶啤酒。當我準備回教室的時候,酒和課都已經過了三旬。又是物理課,我都懶得打招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香雪驚訝地張著嘴望著我。我避開,拿書出來。「新鋒,你喝酒了?」「哦。」我懶洋洋地打了一個飽嗝算是應付過去,然後把書拿出來。實際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書。我的心在圍繞著我美麗的月亮空轉。最終我還是堅強到底了。「你的傷口還有血漿在滲出,最好還是去醫院縫針吧!」我聽了心裡又是一熱。「沒事的,不用管它。」我突然就變得豁然開朗了,窗外的暖風像她溫潤的舌頭,傷口痛得很舒爽。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照鏡子,傷口的位置缺了一小塊頭髮,容顏在進一步惡化。我覺得鏡子是可惡的,但它又是最真實的,惟一可依賴的。它從不嫌棄我的醜陋,自卑。我還發現臉上的青春痘在向額角上延伸,大有越演越劇烈的趨勢,這好比一場更大的災禍。我開始灰心喪氣,洗面奶是無效的。我將要放棄所有在容貌上的努力,它們是徒勞的。自卑是上帝賦予我的惟一權利。我換衣服時還發現,抹掉牛仔褲膝蓋上的布絨,竟然磨了一個破洞。今天真是損失慘重,除了新買的那一條,我最好的褲子就是這一條了。不過還好,現在正流行丐裝,好端端的褲子要麼在膝蓋上或者屁股上挖兩個洞,要麼把褲管撕得像破抹布。為了平衡失敗的心情,我把臉上又擠了一遍。停住的時候,我覺得臉上的痛幾近讓我虛脫。臉上又是鮮血淋漓一大片,還有些紅腫,我趕快敷上洗面奶,顧影自憐地望了望自己,然後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的吊扇像空虛的手臂徒然地揮舞著。突然覺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從此,我變得更加憂鬱和沉默了。每天中午,只要是晴天,我就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籃球場旁的梯級上,籃球像一個巨大的,失血的心臟,在紛爭中一下一下敲擊在球場的胸口,那空洞而沉重的迴音像我孤獨的節拍,回應著我內心的那個彷徨世界。只要像這樣迷戀自己的孤獨,我便能靜靜地耗掉一個中午。籃球場對面是幾棵柳樹,它們婆娑地盤旋,像懷抱著一團綠霧。它們的周圍,艾草叢生,顯得有些凄涼。操坪好比是學校的腹背,它們是被人遺忘的,在遺忘中那些野草芊芊莽莽,景色蒼茫。而校園門口的中心花園就顯得花團錦簇,鳶尾花,月季,美人蕉,虞美人,山茶,梔子,茉莉,蘭草,菊花等它們在不同的季節競相開放,爭奇鬥豔。這些美好的景物和香雪只會徒增我的無奈與愁緒,不知不覺中就會迷失自己,成為一個無心向學的人。每天,我都在校園裡浪蕩,像一匹孤獨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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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愛情:我曾朦朧地說過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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