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你不懂 八(1)
等到交不起房租,慕容芹才緊張起來。在深圳,她沒有什麼知心朋友,也不敢向母親求助,她怕老人家因牽挂她而失眠。深圳是個很表面的城市,朋友都是表面的,一離開酒桌,就背後互罵起來了,個個都認為自己最厲害,人品最好,別人的缺點總比自己的多。人是個被錢支撐著的動物,當你有錢時,就像一條悠然的河流,狀態特別自在,神情特別優美。當你沒錢時,這條河流就乾涸了,河床是空虛的,顯得枯燥無神。錢如河水,錢如血液。那一天,慕容芹兩條腿老牛拖破車地拖著上身,到國際大廈一家公司面試,應聘文案策劃。人事經理讓她把畢業證書拿給她看。慕容芹兩手小心翼翼地把文憑遞給人事經理,像把命運交給她安排一樣地慎重。人事經理接過後瞧了瞧,又觀察了慕容芹的臉色,眼睛泛起一絲蒼白的優越感,說:「你畢業證書上的鋼印不是很清晰,真假難辨,請留下聯繫電話,等候我們的通知。」慕容芹一聽,氣得黑血冒上臉,嘴唇有點顫抖:「你不錄用我沒問題,但你不能污辱我,污辱我們北京師大。」有生以來第一次遭遇無知的文明侮辱。慕容芹收起畢業證書,頭也不回地走了。就是在那天,她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只有兩塊五毛。深圳地攤上最便宜的一個快餐盒飯也得五塊錢,她連吃一餐飯的錢都沒有了。這時慕容芹才真正理解「熱鍋上的螞蟻」的真正含義。她突然想起一位叫李姐的同事。在她剛去信息中心上班時,她曾熱情地告訴慕容芹單位里哪些人「好」,哪些人「壞」,還說有什麼需要她幫忙時儘管告訴她。慕容芹想,向她借點錢應該沒什麼問題。慕容芹撥通了李姐的電話,說要到她那邊去坐一坐。李姐說:「好吧,你過來。」慕容芹很快去了李姐的宿舍。閑聊了幾句之後,她向李姐說明了自己的處境,並說希望她能借她一千元錢。李姐的臉色馬上變了,找了很多借口擺出很多理由開動三寸不爛之舌,說她現在身無分文,實在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慕容芹說:「不要緊,李姐,過一段時間,我就有錢了。」慕容芹告辭時,李姐的身子送她出門,眼神卻不敢送她出門,慕容芹沒走幾步,她就匆匆把門關了,像害怕瘟神一樣地緊張。慕容芹剛來深圳,不知道這裡的「規矩」:深圳人什麼都可以借,就是錢不能借。一個人寧可借你性,也不願給你錢。深圳人可以容忍別人偷情,就是不能容忍別人偷錢。回到宿舍,慕容芹左想右想,想不出有什麼人可幫忙,只好一張一張地查看所有的名片,希望能找到一根救命繩索,哪怕是一根稻草。無意中,慕容芹翻到了肖芹萍的名片,她想,肖芹萍比較熱情,或許還可以幫自己一把。慕容芹硬著頭皮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明了自己的尷尬境地,問她能不能幫忙介紹個工作。肖芹萍說:「芹姐,工作是有的,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做,我們這裡經常要一些高素質的酒水推廣員,收入還很高的。」慕容芹有點生氣了,說:「阿萍,你看錯人了,我還沒有資格去做『三陪』。」肖芹萍說:「芹姐,你別誤會,在我們這裡是沒有什麼『三陪四陪』的,你也太老土,什麼年代了,還有這個概念。現在的人,哪個不是四陪五陪的?酒水推廣員是高素質的,不要跟這樣的概念混淆。」慕容芹知道,肖芹萍強調「高素質」,是想抬高她的身份。在不少夜總會,「三陪」小姐的胸前也會掛個「酒水推廣員」的牌子,有的地方用「售後服務員」、「公關經理」等其他稱呼,都是自欺欺人的叫法。有的小姐即使不算「三陪」,也應該算是「二陪」,或者「一陪」,這就像傳銷,也有聯合投資、無店銷售等好幾種堂而皇之的別稱。慕容芹說:「算了吧,我還沒有這種本事。」肖芹萍說:「芹姐,你也太守舊了,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清高能當飯吃嗎?再說,那些大肆揮霍錢的人也沒有幾個是乾淨的,有幾個人會把血汗錢拿出來揮霍?你能讓他們多掏腰包,也算是為國家做了一點好事,你考慮考慮,想過來的話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慕容芹問:「做這樣的工作可靠嗎?」肖芹萍不耐煩地說:「芹姐啊,我們都是來謀生的,不是來管理城市的,你只知道掙錢就行了,其他的別打聽太多。知道嗎?深圳是座沒有細節的城市,沒有人會關心你的過程,只看你的結果。你有錢的時候就是老大,沒錢就是孫子,不管你有什麼才華,什麼學歷,都只是空中的一片雲。」被比自己年齡小的人教訓著,真不是滋味。慕容芹臉熱熱地說:「那算了吧。」她掛了電話,心裡暗暗罵道:這小妖精,竟然把我當「三陪」來看,也不擦亮眼睛瞧瞧。難道自己長得像三陪?慕容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感覺怎麼看也不像。但轉而一想,又覺得人其實都像三陪四陪。脫掉面具,都是三陪和嫖客;帶上面具,都是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