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涅槃重生
啪嗒。
周玉和伸手將廚房的天然氣關閉,然後轉身來到了客廳。
裝飾奢華的客廳散落著花炮筒和碎彩紙,瓶瓶罐罐堆了滿地,一片狼藉。他來到客廳角落的椅子旁,上面堆著一圈又一圈濕潤的窗帘。而這些盤踞著的布料中立著一個正燃燒的蠟燭,周玉和彎腰取出它,扔進布料中——
他提前開啟了這個定時火災裝置。
火舌猶如一條游龍迅速竄上了沾滿酒精的窗帘,霎時間火光漫天。
周玉和直起身子,在椅子正上方——一面古雕鏡上看見了自己,冷漠無情卻又好似充滿猙獰。
這猙獰不是他做出來的表情,而是十五年來一直附在他臉上,坑坑窪窪的,淺淺的燒痕。
火光越來越大,升騰而上的熱氣氤氳了整個鏡面,模模糊糊之下,他好像在鏡子里看見了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精緻絕倫的臉蛋,是每一個企圖進軍娛樂圈的年輕人必不可少的利器,年少的周玉和在這一點上尤為得天獨厚。老天爺賞飯,讓他在出道短短六年之內迅速躋身國內超一線小生,微博粉絲破六千萬,轉發和評論數度創造吉尼斯紀錄,是當之無愧的流量王。
而這一切,全部止於十五年前的一場大火。
之後,周玉和切實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大起大落,代言被撤,電視劇換角,深陷醜聞公司卻毫無作為……在娛樂圈,一張臉決不能奠定你的成功,但絕對能確保你的失敗。
茫然,絕望,自暴自棄,到重新振作,周玉和花了兩年的時間,剩下的十三年,他全部用來潛心演技。
但東山再起又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忍住拉筋時的撕心裂肺和換皮時的奇癢難忍,不僅拍完了當年差點毀掉自己的電影,還接下了許多表現演技的惡毒反派,甚至在自己曾經擔當男主的翻拍劇中為流量小生做配,換來的卻是滿屏「這麼丑為什麼不去死」「人丑心也丑」的惡語和戾氣。
熬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才有所起色,上個月他還拿到了影帝提名。
一切,又將止於今天。
忽然,一聲微弱的呻.吟,穿過火焰燃燒的噼里啪啦,從客廳的另一邊傳來。
周玉和回過神,轉頭看向那個倒在地上,雙手被綁在身後的高大男人。
季辰,I.S娛樂的掌舵人,跺一跺腳半個娛樂圈都要隨之震動的娛樂帝王。四十多歲的他沒有任何中年人應有的滄桑或狼狽,他抬起頭,那宛若天神的俊美容顏一如十幾年前初遇的模樣。
那時他們是情比金堅的戀人,雖然地位懸殊,卻不能阻擋這位繼承人對小明星的熾戀,兩人雖然經歷了許多苦難,但都挺了過來。可惜一場大火,燒毀了周玉和原以為永生不滅的一切,包括愛情。
周玉和走上前,居高臨下地對上了季辰的眼睛。
照理說,作為今晚生日會的主人,突然暈倒,又被綁在客廳,絕對是無比奇怪的事情。但季辰的臉上雖然意外,卻全無那種莫名其妙,只是眼神冰冷地盯著眼前這個容貌不再的男人。
季辰當然不會莫名其妙,因為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從客廳中醒來發現熊熊大火卻無法逃離,或者在醒來之前就天然氣遇上明火直接爆炸身亡的人,是他周玉和。
「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季辰被濃煙嗆得咳嗽兩聲,硬挺的眉毛皺在一起,似乎在思考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然後突然想起:「你換了我給你的酒?」
那種錯愕,不可置信,還有一絲背叛掠過的驚怒,這表情,換在十多年前,周玉和一定心痛難當,但他現在只想仰天大笑。
「是,讓他們先去KTV,留下來照顧你的人也是我,」周玉和的聲音冰涼又帶著沙啞,這副難聽的嗓子從火災后就一直這樣,「怎麼,你以為我還敢喝你遞給我的東西嗎?」
周玉和蹲下去,驀然湊近,臉上略顯猙獰的傷痕讓季辰下意識地後退,好看的眼睛里有些恐懼,但很快又恢復成戒備而冰冷的神情。
曾幾何時,他看向他的眼裡只有溫柔,就算當年他剛拆紗布,面部最為可怖的時候,他也不曾用這種恐懼的眼神注視過他——
男人面容憔悴,深情款款地說,他是為了他投拍的電影才發生意外,他會跟黑皇的千金取消婚約,再向外界公開他們的關係。他會一輩子對他好。
整整一個月,不管外界非議,他每天都來照顧周玉和,還為了他在病房外面遭了季老爺子三次毒打,他都一聲不吭,回來以後對他隻字不提,溫柔如舊。
一個再自私的人,面對如此堅定,奮不顧身的愛人都會動容,何況周玉和善良如斯。
當他一次次將手邊的物件砸向季辰,把他趕出病房;
當他忍著巨大悲痛,冷漠無情地對形同枯槁的季辰提出分手……那是何等的心痛!好像把他的心來回撕扯,來回刺進最尖銳最鋒利的鋼針。
許是太痛苦了,他沒有發現對方鬍子拉碴的臉上閃過一縷如釋重負的輕鬆。
自那之後,周玉和的事業一落千丈,身邊人一個個消失,微博上連續半個月的熱搜,在三年之後只剩下寥寥數十條的關心,季辰也從每日的問候變成只有通過微博才能了解他的近況。
但周玉和沒有怨恨,一點都沒有。這麼多年,看多了人情冷暖,季辰當初能那樣對待毫無價值的周玉和,已經是仁至義盡。
如果不是三個月前,他碰到當年片場道具組的小姑娘,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那個承諾會對他一輩子好的人——
竟然是親自將他推進深淵的魔鬼!
周玉和崩潰,嘶喊,感覺無數雙手掐住了自己快要窒息!在平靜了十五年,在他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后,命運竟然給他開了這樣一個可怕的玩笑,讓他遭受了最絕望,最冰冷的背叛!而始作俑者這時正香車美人,揮霍無度地在海外小島度假。
周玉和像被抽空了力氣連路都走不動,但內心熊熊燃起的憎恨之火卻支撐著他一步步調查當年的真相。他忍住噁心,在知情人士那裡聽到了最冷漠也是最合理的解釋:
「你知道吧,那個時候季總要和黑皇的千金結婚,你不肯,鬧著要公開出櫃,還要把季總以前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抖出來,季總做的那些都是為了穩住你,好在你最後還挺識相,也算好聚好散了不是……」
好聚好散?這是哪門子的好聚好散!片場爆炸,誰可以保證當時在火災中心的周玉和只是深度燒傷而不是命喪當場!季辰,你好狠毒!你真的好狠毒!
他恨,他好恨,可他也必須要等,等一個可以討回公道的機會!
沒想到這個機會,卻是季辰親自送上門來的——
多年沒有聯繫的舊情人,卻在這個時候邀請他參加自己的生日會,毫無疑問,察覺周玉和異樣的季辰,想再用一次意外,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他,一如十五年前。
但他萬萬想不到,一覺醒來,卻從我為刀俎變成了我為魚肉!
「放開我!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季辰冷冰冰地命令道,他的眼神如刀鋒,如利刃,刺透了周玉和鮮血淋漓的心臟。
周玉和冷冷一笑,「活命?我早就死了,周玉和十五年前就被你殺死了!你記不記得那個時候我受了情傷,不願意接受你,是你跪在公寓樓下,說此生此世決不會跟別人一樣辜負我,會一輩子只對我好。放火燒我就是你他媽說的對我好!」
季辰目光淡漠,神色平靜地看著周玉和,那毫不在意的樣子像在看一件廉價貨品,「不然呢?你還想怎麼樣?我把最好的資源擺在你面前,就算你任性,跟導演起衝突,我也全部縱容你。沒有我,你以為憑你那張臉和拙劣的演技,能走到那麼高的位置?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知道我要結婚,卻讓我為難,還要挾我?你要我失去一切,也不看看自己的一切捏在誰的手裡!」
周圍的溫度熾熱無比,周玉和卻覺得很冷。彷彿渾身每個血管都凝結出了冰霜,彷彿念起季辰兩個字牙關都忍不住發抖。
「拙劣的演技……我為什麼會有這麼拙劣的演技你不知道嗎?我從22歲跟了你,為了幫你斗贏你大伯,促成你的娛樂帝國,我陪投資商喝傷多少次?又接了多少爛片?I.S每次內部醜聞,我用個人形象幫你擋住了多少長.槍.短.炮!我為你的事業付出了多少,到頭來你竟然嘲諷我沒有時間去磨練演技?你真有良心!」
周玉和伸出腿直接踹在了季辰的心口,後者吃痛地縮緊了身子,「我讓你為難,我要挾你,可你想過沒有,你一個月以前才跟我說過要去荷蘭登記結婚!」
男人俊美的臉龐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這樣的表情沒有使對方心軟,下一秒,狂風驟雨般的拳頭便砸在了他的身上,周玉和兩眼發紅,「整整五年,我等你的『公開出櫃』,最後等到了什麼!季辰,今天落到我手裡,就別指望我能放你一馬,既然你喜歡玩弄人命,那你也嘗嘗命在別人手裡的滋味!」
季辰忍住呻.吟的慾望,他咬著后牙,破口大罵:「周玉和,你瘋了是不是?殺了我你以為你能走出這裡嗎?」
周玉和朝他微微一笑,臉上的傷痕在火光中尤為刺目,「我本來就沒想出去,當年大火,除了一身傷疤,我還得了許多併發症,一直潛伏到上個星期,檢查結果說我沒幾天可活了。哈哈哈哈,沒想到吧,你處心積慮要弄死的人,根本就活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季辰看見周玉和眼裡那豁出一切的決心,才終於感到害怕,他和周玉和那條賤命不同,他決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決不能!
季辰被周玉和一腳踢進了火堆中,衣服和皮肉燒焦的味道傳進他的鼻腔,他來不及呼痛,感覺背後的繩子被燒斷之後,當即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將周玉和推開,急切而慌張地跑到大門處。
周玉和看見那個一向優雅華貴的男人如此狼狽,看著他滿臉焦急地對著滾燙的大門卻無計可施,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季辰滿臉惱怒地衝過來掐住周玉和的脖子,「鑰匙呢!」
周玉和笑:「早就扔了。」
季辰仇恨地雙手使勁,像一隻狂暴的獅子,「你這個瘋子!十五年前怎麼沒有燒死你!」
周玉和聽到這句話,手裡忽然有了力氣,用力推開季辰。
季辰俊逸的臉上閃過一絲扭曲的瘋狂,他正要衝上來的時候,頭頂的吊燈卻轟然砸下,正中季辰。
男人在地上翻滾,嘶吼,雖然沒有發出狼狽的呻.吟和求救,但對於驕傲如斯的季辰,失去他的事業,他所擁有的一切,這已經是最慘烈的報復。
周玉和跌坐在地上,他想笑,越來越稀薄的氧氣卻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大仇已報,周玉和卻感覺不到快樂,只余深深的遺憾。
這悲慘的一生,他有太多未了的心愿。
彌留之際,記憶像走馬燈,那些過去的畫面一幀幀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出現最多的,不是他的母親,也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季辰,而是一個叫謝以風的男人。
不知周玉和想到了什麼,嘴角竟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下一秒便是火舌舔舐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