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前塵·戲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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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隨著偶像市場的飽和與影視市場的崛起,I.S這兩年明顯有把重心轉移到影視部門的傾向,不僅簽約了國際上都享有盛名的大導演，就連製作過好幾部風靡國內的電視劇佳作的王牌電視劇製作團隊也被它挖了過來,準備大展拳腳。

不過萬事開頭難，除了挖過來的一些名演員，迄今為止，I.S自家培養出來的演員只有皇太子季辰，和人氣小生嚴英逸，只有此二人的人氣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中可圈可點。

保姆車停在了公司的大門口，周玉和走了下來，抬頭望著龐然大物般的I.S。站在地面上的他顯得非常渺小。

雖然演員部在以偶像產業和影視投資為核心的I.S只能算是個新興部門，沒有什麼特別大牌的影帝或影后，但論起音樂市場,偶像市場，從這裡誕生的天王巨星實在是太多了，而它每年投資的電影電視劇,多如過江之卿，影視資源在業內都算佼佼者……跟整個I.S娛樂比起來,他是那麼渺小。

和那些進進出出的上班族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一個無名小卒，就是他現在的身份。

「小周？你在看什麼？」蘇蘇不由學著他仰著腦袋朝上看。

「沒什麼。」周玉和冷淡地道了一聲后,便往大樓裡面走去，慢半拍的蘇蘇見狀趕緊跟上。

周玉和剛按下電梯門,就看見楊宇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精明,謹慎,且理智得有些冷漠的經濟人。

審視的眼光銳利地射向周玉和。他和周玉和撞了個正著，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抿了抿唇，就從電梯里邁了出來。

「來的正好，跟我走。」沒有多餘的話，看見這一幕的人還以為他們兩個早就約好了要去做什麼事情，但實際上周玉和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看見楊宇了。

上次見面還是吩咐蘇蘇把《再青春》試鏡文件轉交給他和曾昂，他就在公司門口看見了楊宇的一個背影，下一秒，這個雷厲風行的經紀人便坐著商務車匆匆忙忙地揚塵而去了。

沒有價值的人，不值得他多花一點時間。

楊宇其實是個手腕強硬，能力突出的金牌經紀人，就算是在人才輩出的I，S，帶的也一直都是當紅的大勢組合，如果不是公司內部鬥爭失利，幾乎可以說是被「貶」到了演員部，周玉和他們幾個新人演員恐怕沒有這種殊榮，成為楊大經紀人手下的「客戶」。

而事實證明，他的確很有手段。

周玉和剛出來那會兒，他就用極短的時間為他聚集了大量的粉絲和超高的關注，又在發現其性格缺陷，註定無法在演藝圈走長遠後果斷放棄，轉捧同類型的嚴英逸，現在在I.S嚴英逸的名號都能跟在資源逆天的太子季辰後面了，而同批的小生中也只有嚴英逸的咖位比整體都高上一節，不僅在去年大爆今年投拍第二部的諜戰大戲《諜報2》中扮演舉足輕重的日本軍官，就連A級製作的大型電影配角也在洽談之中。

要知道嚴英逸出道還不滿一年，而楊宇也是第一次帶演員。

他們跟在楊宇的後面上了車。

「去影視城。」這麼說以後楊宇便回過頭，看著不明就裡的二人。

周玉和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們這是要去哪，楊宇卻先發難了。

「接下許暢這個角色，為什麼不及時和我溝通？」楊宇挑眉，看樣子還是為了他跟曾昂的爛事感到不快，於是藉機發泄了出來。

周玉和淡定回道：「楊哥，按照程序，《再青春》劇組會在今天中午十二點之前把合同發到你的工作郵箱，然後聯繫你洽談相關事宜。」

言下之意就是，通知你這件事是由劇組的人來做的，並不在我的工作範疇內。

楊宇看出了他的態度上有些散漫，但說的話卻是極有分寸，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表達不滿，不卑不亢，只是輕輕的一句事實，就把楊宇剩下的責備他不懂事的話給堵死在了喉嚨里。

楊宇不禁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一個月不見，這個小子身上好像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老練世故的楊宇敏捷地嗅到一絲不尋常，周玉和見他這表情，便想起來這個經紀人不似助理們好糊弄，於是稍微正了正自己的態度，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麼氣定神閑，老神在在。

「楊哥，」周玉和問道，「我們這是去幹嘛？」

這是他眼下最關注的問題，楊宇那麼急切地把他叫到公司，原以為有什麼事找他商量，結果才到公司就被帶去了另一個地方，實在令人費解。

楊宇的理由卻是很簡短。「探班。」

周玉和：「探班？」

楊宇抬眼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你從出道到現在都沒接過什麼大導的片子，也沒進過大製作的劇組，不臨時抱佛腳，等著被人看笑話嗎？I.S丟不起這個臉。」

周玉和聞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前世周玉和這時候的確接的全部都是受眾局限，沒什麼新意的偶像劇，別說大導演，就連大演員也沒見著幾個。

雖說《再青春》也是青春題材，但蔡導畢竟是國際上拿過大獎的導演，《再青春》是他拍攝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可能也是最後一部（因為一般上過大熒幕的導演很少再回到小熒幕），其嚴苛程度可想而知。

周玉和出演的不是什麼小角色，而是在劇中有著相當多戲份的男二號許暢，如果進了組以後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到時候才不會有人考慮到你是不是第一次擔綱男二，只會讓人懷疑你的業務水平和I.S對藝人的培養能力。

尤其在楊宇看來，周玉和這個男二來的完全莫名其妙，他是他的經紀人，他有幾斤幾兩他還能不知道？業務水平是指望不上了，而其他的，就算做不到好看，至少也要做得體面一點，剛好他今天有探班的計劃，就順便拉上周玉和一塊兒來了。

對，順便。

雖然拿到《再青春》的男二號，這很不錯，但也不至於讓他為他鞍前馬後，楊宇的重心依然還是在嚴英逸的身上。

畢竟人這一生，再倒霉也會有撞大運的時候，何況在這娛樂圈，只要有一張驚為天人的臉蛋，就算內里再怎麼一團棉花，毫無可塑性，也總會被上天垂青一次——

在楊宇心裡，空有顏值，卻無內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周玉和，就是這麼個情況。

然而三個小時后——

楊宇站在拍攝器後面，雙手環胸，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目不轉睛地盯著片場中穿著原本屬於嚴英逸的日本軍服，正襟危坐在刑訊椅上的少年，或許……應該說是青年？

那成熟強大的軍人氣勢，實在不像個十九歲的孩子能散發出來的。

一絲不苟的烏髮，暗花金扣扣到最上面一顆連一絲褶皺都無的軍服，皮製的軍用手套，做工繁複精緻的懷錶……配上那張端正，禁慾，白皙得有些病態的臉蛋，他簡直完美冷漠得像一座雕塑。

面對推門而入，散漫無理的英俊犯人——《情報2》的男主，偽政府要員顧無西，軍官的臉上並無任何不悅與不耐，他只是在主角長篇大論的調侃之後，突然啪地打開懷錶，狹長的眼眸微微向下一撇，禁慾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卻讓人無端感到緊張。

「十點四十三，你遲到了三分鐘。」

冰冷又機械的聲音，聽上去就像老舊的鐘錶，讓時間瞬間停滯。

軍官抬起頭，顯示器中放大的俊臉，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譏諷的，帶著絲絲血腥與殘酷的笑容。

這抹笑與主角嘴角散漫驕矜的笑容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一個圓滑狡詐，一個鐵面無情，對峙的張力瞬間就從整個畫面滿溢而出。

楊宇的心「咯噔」一下——

沒想到他也會有看走眼的一天。

就算方才沒有意識到周玉和的表演有多驚艷的選手，這個時候聽見蔡導讓男主角謝以風和他一起試戲，也該知道蔡導對這一場試鏡的重視程度了。

先是帶著奶茶上場，然後是試鏡換角被拒，再然後是表演才剛開始一段蔡導居然主動要求讓周玉和來演許暢，還讓謝以風幫他配戲——

接二連三的意外發展，讓現場連空氣都變得非常緊張。

尤其是坐在台下的曾昂，他在最開始聽到周玉和說要換角演許暢的時候，手就捏在了一起，好不容易聽見蔡導的拒絕才稍稍鬆口氣，想不到……！

這個傢伙到底想要做什麼？剛剛那短短几秒鐘的表演，就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周玉和，儘管是喪氣而頹唐的角色，但他身上那股靈動的氣息卻讓人覺得他好像在發光！

不安，緊張，還有許許多多看好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舞台。

相對於觀眾們的屏息以待，處於舞台中心的幾個人卻淡定了許多。

周玉和在得到指示之後，拿著奶茶和謝以風到一邊的幕布後面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戲要怎麼演。

周玉和快速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構想，謝以風站在陰影里，燈光只能剛好斜照出他優美利落的下巴線條。

「你看可以嗎？」周玉和有些忐忑地問道。

「就按你說的來做吧，我覺得可以。」周玉和看不清他陰影中的表情，只有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在光與影的交匯處分外清晰。

幕布一陣輕微的抖動，二人商量好出來，準備開始表演了。

現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屏息期待。

許暢和張齊，這兩個角色乍一眼看來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同樣是校霸，同樣是學渣，劇本中許暢的人設就比張齊多了一條「雖是富家子弟但因為家庭原因在校園中並不顯露」，好嘛，唯一的區別都不「顯露」了，這還要人怎麼演？

區分這兩個人物，是所有試鏡許暢和張齊的選手的共同難題。

他們想過通過小道具和舞台設計來達到加強人物形象的效果，像機車頭盔，棒球棍，當然最常見的是煙，結果蔡導一句「你演許暢/張齊」試試，這些小道具全都失了靈，演出來的人物要麼大同小異，要麼用力過猛。

在看了這麼多相似的「許暢」和「張齊」后，選手們都很期待周玉和會怎麼做。

藉助道具還是純粹的肢體表達？只有肢體表達的話要展現兩個相似的人物太乾澀了，要用道具的話，道具又在哪裡？總該不會是那杯奶茶吧！

就在眾人紛紛猜測的時候，兩個少年遠遠地從舞台的另一邊慌亂地跑來，穿著深灰色開衫的少年臉上滿是張揚，細碎的黑髮隨著他的跑動飄搖不定，卻絲毫不顯凌亂，身上被折進褲兜的衣角也拉扯了出來。少年長身玉立，氣質拔群，再也沒有剛才「張齊」那渾身上下透出來的頹廢勁。

許暢一手拿著茶杯，頻頻回頭，好像後面有什麼人在追他倆一樣。

兩人就這麼直接跑到了舞台中央。

「誒，我說行了，他們應該沒追上來，」許暢單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地喘氣，抬起眼，看見同樣狼狽的沈彥，顧不上自己就先嘲笑起對方來，「哈哈哈你這個三好學生竟然也有今天……」

那笑聲爽朗而清脆，就這樣突然地撞進所有人的耳廓，將腦海里那僅余的一點之前表演的印象，驅趕地乾乾淨淨。

張齊？那是誰？已經想不起來了……

看著台上切換自如的少年，許多選手都開始不敢相信地去翻手裡的劇本，看看這兩個角色的人設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紙面上差不多的人設，怎麼演出來差別這麼大！

而且奶茶……還真的是奶茶啊！奶茶要怎麼表現富家校霸？！

這個問題不只是選手們，就連蔡嶸希和方琳都很好奇，他們不同於之前的散漫，皆是端坐於桌前，一動不動地望著舞台中央的兩個人。

「先別說這麼多了，給我來口。」儒雅高挑的沈彥咽了咽乾澀的喉嚨，接過許暢遞過來的奶茶，便直接坐在了地上，一仰頭，那已經冷掉卻還帶著醇香甜膩氣味的奶茶便順著喉嚨灌進了胃中。

嗯？還挺好喝？

謝以風微微挑眉，在靈魂出竅的下一秒又迅速拉了回來，把茶杯遞給了一旁也已經坐下來，像大型犬一樣正殷切看著他的少年。

兩人輪流喝了一口，等許暢再度從沈彥的手中拿過奶茶的時候，不由皺起眉頭道：「嗯？怎麼就沒了？我才喝了一口！」

「兩個人，一杯奶茶，夠分才怪。」沈彥勾起嘴角，他的笑容和他的眼神一樣，似暮春桃花，似夏夜星辰，高山流水又溫柔眷眷。

「那行，下次我請你喝，你可別一不高興就又往衣服上撒氣啊，貴著呢。」許暢伸手彈了彈自己身上的奶漬，舉止輕佻，又不失優雅。

他嘴上說著「貴」，那語氣和神態卻一點也不在乎，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將富家子弟的那種遊戲人間盡顯無疑。

沈彥笑：「我又不是故意撞的你，教導主任追的緊，誰知道你在我前面。」

「我逃晚自習不正常嘛，」許暢把手裡的空奶茶杯隨手一扔，左手向後一撐，半斜著身子，右手指著沈彥，以一種悠閑慵懶，帶著三分得意的姿態咂咂嘴道：「得了吧，你這就是報復，人楊丁丁不就是答應和我約會，你瞧瞧你這氣度，還全校第一呢。」

沈彥臉色微變：「楊丁丁答應和你約會？」

蔡導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的光芒，試鏡的這段戲說的是，身為好哥們的許暢和沈彥在夏夜的晚上吐露心跡，發現對方都喜歡女主楊丁丁的劇情。周玉和只是在這個劇情前面加了一點情景：沈彥逃晚自習被抓，逃跑時在校外撞到了正在喝奶茶的許暢。短短几句話，就把故事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還非常自然地帶出了奶茶這個表現人物的小道具。

這個演員……不光有靈氣，他還相當聰明！

對於人物和劇情的處理改編得恰到好處，又深入人心。

他彷彿看見了夜空下，那個驕縱又張揚的少年，發現好朋友心跡的遲疑，步步緊逼的試探，最後發現自己的感情被利用，卻故作輕鬆，又暗藏心碎的一笑而過……

那種驕傲，那種釋然，那種洒脫！一切都像沉在浮冰下的暗礁與漩渦，看起來風平浪靜，卻又暗流涌動。普普通通的一段試鏡，竟然被演出了一種話劇最後一幕的高潮感！

這樣的台詞功底，這樣的臨場發揮，完全不能用驚嘆來形容，而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