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伸手細細划著紙上的某些字句,那是穆小峰轉述的朱贏的話——
「過後是殺是剮我受著,但現在,誰也別想叫我挪開一步!」
「難道旁人要搧我臉,還不許我伸手擋一擋嗎?」
「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我朱贏雖是女子,卻也知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的道理。」
「完了完了,祠堂的蒲團又在向我招手了。」
李延齡看得又心酸又好笑。她在外人面前永遠這樣桀驁不馴鐵骨錚錚,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溫柔可意做小伏低,這樣的女子,他如何捨得讓她一直這樣被陷害欺負下去?
原先,他是不在乎世子之位,只覺得是大旻皇帝居心叵測封的,父親不願意給,他還不願意要呢。
不過現在他想法變了,他要這個世子之位,他要繼承王位,他要做緬州之主。不管別處如何,他要她在他能撐起的這片天地橫行無忌無憂無慮!
放下穆小峰的信,他拿起朱贏的那封信,拆開看到第一句話便笑了。
親親夫君:此處本該寫見字如晤,可我自覺再好的字也無法與我本人相比,便不虛偽了。夫君,自你走後,我便生了一種怪病,見不得成雙成對的東西,連筷子都要拿一支方頭的一支圓頭的才吃得下飯。昨晚夢見夫君如棗而我如核桃,甚喜,醒來知是大夢一場,悶悶不樂也。凌霄說我病得不輕,夫君你再不回來,你夫人病入膏肓藥石罔效矣。院里樹上柿子已有拳頭大了,柿子紅時,夫君能回來否?
信尾沒有署名,卻有一枚鮮明的唇印,朱贏特有的誘人風情頓時躍然紙上。
李延齡看著那枚唇印,幾乎是瞬間,那些唇齒纏綿肌膚相親的銷魂記憶如煙花般在他腦中炸了開來,燦爛得讓他思緒一片空白。心潮澎湃之下,他忍不住捧起那紙,將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那枚唇印。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竊笑,李延齡倏然抬頭,卻見帳篷門帘一陣飄動,外面傳來幾個心腹的八卦說笑聲。
「看見沒看見沒?將軍在親紙,哈哈哈,成了親到底不一樣啊,以前十年如一日地過了都不覺得怎樣,如今不過才出來一個多月,便渴望得連紙都親了,嘖嘖嘖!」
「我看也不盡然,若真有那麽渴望,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天天往咱們營地里跑,也不見將軍看個一眼半眼的。嘿,老張,飯做好了沒?再磨蹭下去將軍餓得連信紙都要吃下去啦!」
「哈哈哈……」
李延齡,「……」
懶得理這幫沒女人惦記的光棍,李延齡小心翼翼地將信紙疊好,打開一旁的包裹,剝開裹得密不透風的牛皮紙,拿出一個胖乎乎的紙團。
當他將紙團剝開,看到裡面的棗夾核桃,想起她信中那句原本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夢見夫君如棗而我如核桃」時,心裡頓時癢得恨不能立刻跨上駿馬奔回新城去。
他唇角噙著笑意,心中卻在發狠:小東西,撩我?你等著!
朱贏等了幾天之後,心態便漸漸調整過來,設計了幾套男人的便服,挑了料子,按著李延齡留在家裡的衣服打了版,交給針線房去做。
仙客來的貨架等物都做得差不多了,朱贏與木匠結清了工錢,又緊著讓人去打掃布置仙客來。
這天,朱贏正在書房苦思給仙客來改個什麽名字好,穆小峰來了,又有人往院里扔了一封信。
這次朱贏對信封不感興趣了,直接拿過信一看。
你的人和貨還在我們手裡,限你三天之內將《一百零五個男人與三個女人的故事》之完整話本送至金光寺大雄寶殿最右邊的蒲團下,否則,沉江。
朱贏,「……」特麽的演諜報片呢?!
穆小峰握著刀柄,義憤填膺道:「奶奶,讓屬下帶人去金光寺把這廝抓出來!」
朱贏將信紙一扔,道:「抓什麽抓?不理他,愛干麽干麽!」
朱贏上輩子的外婆自幼熟讀四書五經,也因此朱贏自幼熟讀四大名著,或許受父母影響,上輩子的朱贏挺愛看書的,她家的書房比她卧室還大。
所以一聽說那水匪頭子愛聽說書,朱贏第一反應就是想送他一本《水滸傳》。他抓那麽多說書先生不就為了聽不同的段子?給他好段子,他還要說書先生干麽?當然了,改成那個名字純粹是為了迎合他們的低俗品味,字都寫得辣眼睛的人,還能指望他們聽到《水滸傳》三個字便興趣盎然不成?
時隔這麽多年,雖是具體細節和字句朱贏記不得了,但大體情節還是記得的,這次給說書老頭帶去的話本就寫到火燒草料場林教頭不知生死那一段。
看到對方亟不可待地再次派人來送信,朱贏只想對他們大笑三聲:親,追過劇沒?缺德編劇卡得一手好劇?抓心撓肝想看下一集?沒問題,把我的人送回來先!
如此優哉游哉過了兩天,穆小峰興奮來報,說人抓住了,扔信那傢伙大約在金光寺等了兩天,見朱贏這邊沒反應,以為他們沒收到信,於是趁著月黑風高又爬上崇善院圍牆,準備再扔一次,結果被潛伏在圍牆下的穆小峰等人抓了個正著。
朱贏也不見他,只讓鳶尾寫了一封信,讓那傢伙帶回去給他們老大,然後便放人了。
穆小峰十分不理解,同樣是送信威脅,為何朱贏上次鄭重其事,這次卻玩笑以對,態度如此迥異?
朱贏為他解惑,「就算是暴力催更,其最終目的也在於看文而不是殺作者全家,性質與綁票全然不同,當然得區別對待啦。」
穆小峰有聽沒懂。
六天後,朱贏得到回報,說三七他們的船在永定埠靠岸了。
永定埠離新城不遠,東城門出去右拐,走上個十多里路就到了。
朱贏派人去西市一氣雇了二十輛馬車,想一次將布和人一起運回來,結果不到一個時辰,派去的人快馬來報,說根本裝不下。
朱贏就疑惑了,她訂的布二十輛馬車裝下應該綽綽有餘啊。
來人報說,永定埠船上雖然有布,可更多的是棉紗和棉花,另外除了三七等人,還有五十多號人不知干麽的。哦,忘了說,不是一艘船,而是三艘船,貨物總量大約能裝滿三個仙客來,包括院子在內。
朱贏當即換了衣服坐上馬車趕往永定埠。
大半個時辰後,朱贏站在熙熙攘攘的碼頭,看著水中那三艘滿滿當當的大貨船,再看看身旁那五六十號眼巴巴看著她的男女老少,恨不得把一旁垂頭耷腦的三七拎過來大吼一聲:你特麽的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是不是?終於逮著個機會欺負我了是不是?碼頭沒倉庫,這麽多貨是想讓我吞下去是不是?
不過上輩子有句話記得太牢——不能當眾打罵孩子。是以朱贏硬生生壓下那股衝動,剛想叫人把這五六十號人先運回新城去,耳邊忽傳來一聲——
「喂,根有用,到地兒了怎麽不叫我?」
朱贏循聲看去,只見碼頭那邊一面白無須、背負竹簍的年輕男子正向這邊走來,紮起的發束上明晃晃地簪著一朵碩大的紅花。
朱贏眼前一黑,差點被那朵大紅花晃瞎了眼,身後同來的丫鬟們樂不可支。
想起被自己寫得「花團錦簇」的梁山好漢,朱贏抽了抽嘴角,低聲問三七,「根有用?他叫誰呢?」
三七臉黑如鍋底,「叫我。」
朱贏,「?」
「三七可不就根有用嗎。」
朱贏,「……」
轉眼那男子便到了近處,看到頭戴帷帽的朱贏,問三七,「根有用,這位是誰?」
三七硬邦邦道:「這是我家公主。」
男子聽聞是寫得出精彩話本的公主,面上一喜,剛要拱手作揖,朱贏忙道:「這位壯士,我封號朱贏,朱是朱弦三嘆的朱,贏是贏遍天下無敵手的贏。」
男子,「……」豬咸三嘆就罷了,畢竟好好的豬肉做咸了是可惜,嘆氣三聲無可厚非,可淫遍天下無敵手……這可就厲害了!
他當即肅然起敬,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在下江虞,江湖人稱一條小魚破浪來,見過豬淫公主。」
一條小魚破浪來?還一枝紅杏出牆來呢!這罔象島上的人都這麽奇葩嗎?
朱贏道:「壯士不必多禮,不知壯士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江虞抬起臉,看了看帷帽後朱贏朦朦朧朧的臉,不答反問:「公主為何頭戴帷帽?」
朱贏剛欲回答,江虞忽一臉瞭然道:「哦,哦,在下懂了,在下唐突,請公主莫怪。」
朱贏暗忖,這人倒也不算太奇葩。
一念未完,便聽江虞自作聰明地低聲道:「在下明白,誰沒些個羞於見人的部位呢,見怪不怪,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