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下第一劍01

1.天下第一劍01

雲山擁翠,不見寒暑。

仙門閬風便立在四季如春的雲山裡。自昔年道祖太上元君於昆崙山悟道立修真宗門起,已過了一萬八千年。一萬八千年裡,崑崙宗門分作八派,祁連山脈又出劍宗,修真早已從當年世人眼中的「異想開天」成了傳於眾人口中,眼露艷羨的長生之道。

閬風的此代宗主宋濂站在正殿前,遠遠瞧著正殿廣場上站著的那一溜煙少年,硬著頭皮對自己身側的白袍束冠女修開了口。

宋濂道:「秦師侄,我看這批新上山的弟子中不乏根骨出眾者,你要不要……挑幾個回去做徒弟?」

秦湛聞言,眉睫動了動。

她掃了一眼台下烏泱泱的一群,閬風派普通弟子的服制是白裳綠紋碧玉冠,從她的角度看去簡直就是一把把新鮮的白菜,俏生生的立在菜農攤位上。

「……這挑徒弟還是挑白菜。」

她忍不住嘀咕。

宋濂聞言,面上的表情急切,他一拍大腿,對秦湛道:「你管白菜還是青菜,挑兩個啊!」

話一出口,兩人齊齊愣住。

宋濂低咳了一聲,補救道:「那個,劍閣畢竟是閬風第一閣,終日里只有你一個閣主也不是個事,哪怕收回去做些洒掃錄書的活計,你也收個徒弟吧。」

宋濂說得懇切,秦湛聞言頓了一瞬,方才淡淡道:「二十年前你勸我收朱韶為徒的時候,就是這番說辭了。」

宋濂聽見了「朱韶」的名字,面上不由浮出尷尬的情緒。

秦湛作為燕白劍主、正道默認的魁首,在修行路上可以稱得上被天眷顧,命途坦蕩。唯有師門——算是她此生最大的污點。

師父便不提了,事情大到至今無人敢提。二十年前,宋濂好不容易說動了她收下東境的小皇子朱韶為徒——本以為會迎來一段「薪盡火傳」的佳話,卻萬萬想不到迎來的卻是朱韶竊寶背叛山門!

別說秦湛,連宋濂都想不到。誰能想到東境的小皇子竟然是皇妃給東境王戴的一頂綠帽,他實則是個半妖,入閬風只是為了隱藏身世,更是為了竊取閬風的舍利珠回歸妖界。

朱韶背叛一事,無疑在秦湛好不容易才白起來的履歷上又重新添上重墨。

這前後兩件事這麼一加,全修真界都覺得秦湛的師門有問題,就連秦湛自己也早晚有一天要叛變,只是去她師父那裡還是去她徒弟那裡沒爭出個定論罷了。

包括宋濂自己,也曾噩夢驚醒,害怕著秦湛有朝一日真叛變了。

但他作為一個經歷過四十年前大戰的閬風宗主,秦湛的這句話顯然並不能令他就此放棄自己的打算。宋濂浮塵一甩,諄諄善誘:「秦師侄,話不能這麼說。當年的事情是誰也想不到的意外,這意外如今於你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更何況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年——」

宋濂激將道:「難道秦師侄是個因噎廢食者,不過一次的意外,就再也不收徒弟了嗎?」

秦湛沒有說話。

她的腰側還配著她的那把燕白劍,只有她能看見的劍靈就坐在閬風最為威嚴的祖師像頂上,盤著腿自上而下的瞧著那群白菜,對秦湛道:「你們家老頭子在匡你呢,他就是想讓你收徒弟,和閬風的關係更緊密些,好把你綁死在他的船上,千萬別下船了,讓他出去可以繼續做他天下第一的閬風宗主。」

秦湛微微抬了眼,便瞧見燕白劍的劍靈坐在祖師像的頭頂,一張少年意氣的面孔上正朝她做著怪臉。

秦湛知道宋濂的顧慮,秦湛修的劍道往往又被戲稱為「無情道」。因為走這條道的修者,往往修為越高情緒越少、對外界的反應越淡。

正如秦湛的師父離開閬風離開的毫無留念,秦湛的徒弟朱韶竊寶時也毫無猶豫一樣——宋濂作為閬風的宗主,會擔心秦湛有朝一日背棄閬風也是人之常情。

燕白劍見秦湛沒什麼反應,便從像上躍下,似一陣風般飄在她的身邊,皺著眉頭道:「你真打算收徒?你忘了朱韶那小子怎麼對你的啦。」

秦湛仍然沒怎麼說話,宋濂見狀也不好多說,只能搖著頭嘆息著先去主持大局。秦湛見宋濂走了,這才慢慢道:「不是你勸我收徒嗎?這會兒怎麼又撿著駁斥宗主的話說。」

燕白劍道:「我什麼時候勸你——」他話說到一半,顯然是想起了什麼,面上一時有些訕訕,卻又嘴硬:「我勸的那是收徒嗎?我是勸你不要一個人住了!」

「你自己算算,煉獄窟后已經過了多少年,這些年裡你無寸進。秦湛,於劍道你已經比當年的溫晦還要走的遠了,可卻始終無法走上那最後一步。你仔細想想這是什麼問題,肯定是心境的問題嘛!」

「你整天就是一個人練劍,心境怎麼可能提高。你得入世,可入世和收徒是一回事嗎?」

秦湛道:「差不多。宋濂想給劍宗留後,你希望我修心。我收個徒弟,不是既能給劍宗留後,又能修心?」

燕白劍忍不住翻白眼:「你倒是一舉兩得。」

秦湛道:「我只是被說動了。」

秦湛向殿前的廣場看去,數十名少年著道觀正向宋濂行弟子禮,念弟子規。從她的角度看去,確實是水汪汪的一片。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燕白劍見秦湛心意已決,撇了撇嘴角也只能往下看去。他瞧著瞧著「咦」了一聲。

秦湛倒是不太在意,燕白劍靈瞧著是少年模樣,心性也是少年心性。忽喜忽怒,秦湛也懶得去管。

她看了一圈,心裡大約有了底,便也走了下去。

宋濂這時剛剛主持完儀式,打算將這批弟子根據天賦分去各閣去,各閣的閣主也在現場,只等著宗主宣布結果,領著自己心儀的弟子回去。

所以秦湛下來的時候,不僅宋濂十分意外,連在場的幾位閣主也十分意外。

葯閣的閣主竟然一個沒忍住,直接道:「秦湛,你還活著吶?」

秦湛微微笑了笑:「對,沒死。」

葯閣的閣主自知失言,臉上表情也不太好看,扭過頭不再說話。秦湛在場掃了一圈,找到劍閣的那把空椅子。她慢悠悠地走去了劍閣的椅子前,又慢悠悠的坐了下去。

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了她的身上,她笑道:「怎的,這把椅子我不能坐?」

劍閣是閬風第一閣,位置永遠在宗主下第一位。秦湛是劍閣的閣主,更是因燕白劍而被眾人尊稱為「劍主」的修者。莫說劍閣的椅子,怕是宋濂的椅子她也是可以坐一坐的。

眾人聽見她的問話,極為不自然的強硬將視線移開。只有衍閣的閣主陰陽怪氣的說了句:「幾十年不見的大忙人出現了,這收徒的事宜是不是得重來了?倒是不知道咱們看中的那些有沒有這個福氣入劍主的眼。」

秦湛聽了這一句,倒是沒什麼話。

宋濂聽見了這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求爹爹告奶奶才讓秦湛下了劍閣,秦湛若是肯收徒弟,別說是已經被其他閣主看中,哪怕是他已經收入門下的弟子——只要秦湛肯點頭,他立馬打包給送上去!

因門中出了叛徒的緣故,閬風在劍宗的地位一直有些尷尬,這一二分的尷尬全靠著秦湛才無人敢犯。這一點宋濂清楚,全閬風都清楚。衍閣的閣主自然也清楚。

但他的師父當年慘死在秦湛的師父手裡,他對於秦湛總是無法放平心態,不刺上一兩句渾身都不舒服。

秦湛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對於衍閣閣主的話總是左耳進右而出。

「都是快百歲的人了,還學不會好好說話嗎!」

宋濂皺著眉教訓了一句,衍閣閣主陰沉著臉,冷哼了一聲,倒也不再多言。

秦湛敲了敲桌沿,頓了一瞬道:「這樣吧,大家挑,挑剩下的那個跟我走怎麼樣?」

她的聲音淡道聽不出情緒:「總不會連挑剩下的弟子都沒有吧。」

當然會有挑剩下的。

只是那些挑剩下的不是天賦一般便是心性不純,這些弟子往往會被留著做外門弟子,負責山門的雜事瑣事,實在毫無前途可言。這樣的弟子,別說是五閣閣主,便是山下那些小門小派,怕都是未必樂意收入門。

秦湛作為劍主,閬風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人,選挑剩下的?

——就算她肯,也未必有人敢。

眾閣主面面相覷,無人說話,衍閣閣主聞言,輕笑了聲,他道:「好呀,劍主一言既出,我們當然求之不得。劍主瞧見三排四列的那孩子了嗎?」

秦湛朝他說的方向看去,見是名模樣俊秀的少年。他瞧起來有些拘謹,跟在前一位弟子的身後,面色端肅。

衍閣閣主懶懶道:「他的資質不錯,只是瞧不大清東西。劍主也別說我等欺人,閬風五閣里,只有劍閣有手有腳就能練出點名堂,這弟子手腳俱全,悟性也頗高,做個劍閣的弟子倒也勉強夠格。」

衍閣閣主這話一出,連葯閣的閣主都忍不住皺眉。

她忍不住道:「劍閣最為兇險,與人論劍棋差一招便是身損命消,你與秦湛生氣便生氣,為何要拿個孩子的未來玩鬧!」

衍閣閣主譏誚道:「你悲天憫人,不如將他收回去做你的嫡傳弟子啊?」

宋濂見衍閣閣主越發不像樣,重重拍了椅背扶手,他怒道:「鬧什麼呢!都是師兄妹,鬧成這樣給誰看!」

衍閣閣主面露不愉,秦湛卻道:「可以。」

宋濂:「秦師侄,你慢慢選,不用著急。」

秦湛道:「可以,我說了大家挑剩下的給我。既然這個是大家不要的,那就跟我回劍閣吧。」

秦湛這話說完,宋濂目瞪口呆,連衍閣閣主都驚住了。

他忍不住嘲弄道:「秦劍主還真是有教無類啊,只是不知道你教的這一個是為劍閣留後,還是為你師父和大徒弟送人手啊。」

他這話一說,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宋濂再也忍不住,他對衍閣閣主道:「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

衍閣閣主自知失言也有些懊惱,秦湛已經站了起來。

她道:「我倒不是有教無類,只是衍閣主有句話確實沒說錯。我劍閣,的確有手有腳就能練出名堂。不像天澤師弟你——眼睛雖好,這麼些年練下來,還是走不過我十招。」

宴天澤面色大變,他正要開口卻被宋濂一個眼神逼了回去。

秦湛與葯閣閣主打了招呼,她道:「闕閣主,我徒弟眼睛不好,怕是日後多有麻煩的地方,還請見諒。」

闕如言道:「談不上,若他真成了劍閣傳人,我自當儘力。」

得了這句話,秦湛便也不多言,與其餘幾人點頭示意,便踏入了廣場前。

她甫一露面,便引得殿前弟子一陣騷動。

秦湛已四十年不曾下劍閣,這些弟子當然不認得她到底是誰。

可他們認得秦湛腰側的劍。

劍身黝黑,唯有刀刃一抹雪白,似春燕腹羽。

那是燕白,一百年前從天而降,世上僅此一把的仙劍「燕白」。

燕白劍是閬風劍閣劍主秦湛的劍,看見這把劍,這些弟子們立刻便明白了自己面前的是誰。

當今的第一人就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看樣子似乎要選一個徒弟。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激動的事情。

所有人雖仍低著頭,卻掩不住衝動。這時候,眼睛看不清的人倒是極為好找了。在所有面露喜色的弟子中,唯有他瞧不清燕白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臉上端肅的表情里添進了茫然,在一群白菜間極為好認。

「挺有趣的。」燕白劍坐在枝頭,對秦湛道。

是挺有趣的。

秦湛伸出了自己的手,對著少年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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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在等我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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