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下第一劍06
一人一劍回到劍閣已是夕陽時分。秦湛做了這麼多年劍主,若連越鳴硯離開了劍閣都不能發現,也就可以退位讓賢了。
越鳴硯和燕白回來的時候,秦湛一人立在劍閣山門前。她的長相不似南境女性一般柔和謙和,反倒有東境的風骨。她要更銳利、也更鮮明。
她站在越鳴硯和燕白的身前,自上而下地瞧著他們,神色淺淡,瞧不出喜怒。只有一身雪衣墨發被風吹起尾腳,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越鳴硯瞧見了秦湛,忽而便沒辦法再往前走了。他卡在山道上,不上不下,既不敢進也不敢退,更不敢開口。
燕白劍察覺,一回頭便看見了等著他們的秦湛。
燕白:「……」
燕白乾笑了兩聲,對秦湛道:「你來接我們嗎?下午我帶著小越去主峰逛了逛,怎麼,這也是不行的嗎?」
說道後面,燕白劍反倒理直氣壯了起來,本就是秦湛讓他帶著越鳴硯四處走走,她既然沒有限定範圍,就不能責怪他領著越鳴硯去了主峰藏書樓。
秦湛瞥了燕白劍一眼,彷彿全然看穿了他的想法。燕白劍心裡正泛著嘀咕,秦湛對越鳴硯道:「小越。」
越鳴硯記得秦湛說過的話,他抬起頭看了過去。
他看見了秦湛的眼睛。
越鳴硯本以為會在那雙眼睛里看見怒哀之類的情緒,可當他看清了之後,卻發現秦湛的眼裡什麼情緒也沒有。
她的眼睛還是那樣似雪山水凝就,是平靜的無波江,更是璧山間的褐色岩。
越鳴硯在一瞬間幾乎以為秦湛什麼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和燕白去翻了她的典籍,知道她的徒弟大著膽子去窺探了她的隱秘。
就在越鳴硯想要開口認錯的時候,秦湛總算是慢悠悠地說完了話:「我忘了要將你的名字添進劍閣志里去,你的名字怎麼寫?」
越鳴硯忽然就有種窒息后又重獲空氣的狼狽感。他還未來得及說話,心虛的燕白趕忙先開口,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是這麼寫!」
秦湛看向空中某一點,越鳴硯猜這是燕白劍再給秦湛寫名字。
越鳴硯看著秦湛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師尊……只是為了這件事而等我嗎?」
秦湛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她得了名字,便要轉身回去,回去前她對一人一劍道:「明日起,早午晚三課一日不可懈怠,我會在習劍坪等你。你大約還沒有開始修習辟穀,我已經請宗主送了位僕人上山,名喚明珠,日後你的飲食由她打理。」
越鳴硯稱是,就在他以為事情就會這麼結束的時候,秦湛最後道:「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你大可來直接問我。四閣多與我不睦,你貿然離開劍閣又未學成,怕是會被他們給欺負。」
越鳴硯怔住。
等他回神,秦湛已經走遠了。
燕白劍問他:「秦湛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到底是知道們咱們去翻她過去的事了,還是不知道啊?」
越鳴硯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他卻知道秦湛是沒有生氣的。她沒有生氣,對越鳴硯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越鳴硯再回去的時候,劍閣果然多了人。
明珠是位瞧著年芳二十的婢女,耳朵上墜著一對圓潤的東珠耳環,笑起來的時候會有一對極為可愛的酒窩。
明珠向越鳴硯見了禮,口稱:「公子。」
越鳴硯也同她見禮,說:「姑娘不必如此。」
明珠抿唇笑,她對越鳴硯道:「我父親是閬風的外門弟子,祖父也是,我們家為閬風做事快有五代了。我父親昔年在動亂時,更是有賴於劍主相救,方能活到今日還有了我。如今劍主需我等綿薄之力,我等自然竭盡全力。越公子也不必自謙,您如今是劍主唯一的徒弟,也便是劍閣的傳人。時至將來,多的是人稱呼您為閣主,屆時您或許還會不悅『公子』這稱呼呢。」
燕白跟在他的身邊瞧見了明珠,也想起了她,他對越鳴硯道:「她叫你公子你應著唄,她全家當年都是秦湛救的,對劍閣沒有二心。也難怪秦湛找了她來照顧你。」
越鳴硯笑了笑:「那便隨姑娘高興。」
明珠的到來像是投進劍閣的一小塊石頭。她正值年輕活力的時候,又總是笑嘻嘻的,冷淡到沒有人氣的劍閣都彷彿因她的到來而變得鮮活。
連慣來冷淡的秦湛,見到明珠也會露出一抹笑來。
而比起越鳴硯,明珠也要更親昵秦湛一些。燕白也曾嘀咕過「真不知道你是來照顧小越還是來討好秦湛」——這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甚至在越鳴硯心裡是理所當然的。秦湛是燕白劍主,這天下無人何人見了她,都會難免想要接近。
越鳴硯在習劍坪練劍,秦湛便在不遠處瞧著他,間或指點一二句。每到午間,明珠便會挎著竹籃而來,籃子里便是她為越鳴硯準備的食物。越鳴硯正在學習辟穀,所以縱使明珠有千百本事,秦湛也不許她用出來。每日只許她做些面點用以充饑。明珠自然是委屈的,所以就算做面點她也用了十足的心思,讓面點綿軟又富有嚼勁,越鳴硯吃了快有一月也不覺得膩煩。
秦湛不許明珠在菜肴上太廢心思,明珠便把心思全放在了釀酒上。劍閣有許多存酒,但大多都很烈,秦湛並不喜歡。明珠便開始試著用這些烈酒兌上果肉,又或者是用重新挑選果肉釀酒。釀出的酒需要功夫,但她調出的酒秦湛倒是很喜歡。這讓明珠高興了許久,甚至還偷偷的問越鳴硯秦湛最喜歡那種水果。
越鳴硯:「抱歉明珠姑娘,我也不知道。」
明珠聞言便會忍不住噘嘴:「什麼嘛,公子明明是劍主的徒弟,怎麼什麼也不知道。」
越鳴硯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再見著秦湛的時候,難免便會心有雜念。秦湛皺著眉讓他停下,耐著性子問了句:「怎麼了?」
越鳴硯動了動嘴角,什麼還沒來得及問,燕白已經道:「明珠問他你喜歡什麼,他答不上來丟面子嘛。」
秦湛聞言微微挑了眉毛,她對越鳴硯道:「我喜歡劍,也喜歡酒。」
越鳴硯得了答案,臉頰微紅,他忙道了謝,雖然這並不是他想問的,但也再不敢多思了,轉而更認真的修鍊。
若是修仙是條十不存一的路,那秦湛走的路,便是這十不存一里的千不存一。
她修的這條路,甚至一般的劍修都不會選,進展雖快,卻太過兇險,一不留神,便是走火入魔屍骨不存。
秦湛的師父是個天才,他走的順當。秦湛也是個天才,但她好歹知道這條路兇險,不適合常人。所以在修習前,她先提醒了越鳴硯:「我這條路,最初開始走的時候可能會很難。」
越鳴硯問:「有多難?」
秦湛道:「你的根骨上佳,又有我在,自然是能練成的,但練成的過程會比我要痛苦的多。你通悟的越快,經脈中遊走的真氣便越兇狠。只怕在第一階練成前,你每夜都會被四下衝撞的劍氣痛到無法安眠。」
秦湛的修習法子一旦通悟了,一呼吸間都是真氣在經脈中遊走沖拓。當年朱韶也練過,但他是半妖,半妖的經脈原本就比普通人類要寬,卻也疼得大叫。越鳴硯在入閬風前從未有過經驗,他的根骨上佳,悟性極高,但經脈卻仍是普通人的經脈,乍然被如此衝擊,白日不顯,每日夜中必會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種疼痛無法麻痹,只能忍受,而且不知道要忍受多久。
秦湛經歷過很多,知道疼痛也是會逼瘋人的。
越鳴硯道:「既然師尊覺得我可以練成,那我自當儘力。」
他這話一說,秦湛剩下那句「你要是接受不了我就替你去要崑崙劍宗的心法」也沒有說的必要了。越鳴硯正式邁上了劍修的路,在最初的一月後,便開始感覺到了「凝神聚氣」。只是這樣新奇的感受尚且不足七日,他便開始經歷下一階段,被乍然兇悍起的真氣衝擊的痛不能抑。
明珠每日來幫他收拾屋子,都能發現被褥上滿是汗漬,而越鳴硯也一日比一日看起來蒼白虛弱。
明珠擔心的問了句,越鳴硯也不好多說,只是笑了笑,說是練功的後遺症,秦湛是知道的,讓她不必心憂。
明珠見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頭。
秦湛同樣也見到越鳴硯一日比一日虛弱,可他依然沒有缺過一次課,甚至沒有落下進度。即使知道他練的越快疼得會越厲害,他也沒有向秦湛撒過一次嬌,討過一次饒。
秦湛站在一旁瞧著,間或指點他的真氣運轉。
燕白劍在一旁看了這麼久,此刻見著越鳴硯滿臉蒼白,也忍不住道:「你這法子本來就不該是一般人練的,幹嘛還要告訴越鳴硯。朱韶練了一半都受不了喊疼,何況小越呢?」
「你收這個徒弟,到底是為了練習斷情絕欲還是為了入世修心啊?」
秦湛一邊瞧著越鳴硯一邊道:「他如果是普通人,那也太能忍了一點。更何況我檢查過他的筋骨,是受得住的。說實話越鳴硯的存在讓我真的感到很奇妙。」
「你看他,再怎麼檢查,也不過只是根骨上佳。但他的悟性,別說閬風如今那些出挑的弟子,就是朱韶也連他一半都趕不上。我本來是很擔心他的經脈受不住崩裂,連葯都準備好了。可你看,他每日痛苦,每日的經脈卻又挺住了。」
「你說越鳴硯到底是個被隱藏起來的天才,還是只是個毅力過強的普通人?」
燕白劍:「我怎麼知道你們的事情,我就是把劍啊。」
秦湛道:「我覺得是前者。」
不僅僅是前者,秦湛甚至都開始要相信,越鳴硯就是書里的那位主角了。然而秦湛這麼想了甚至還沒過去一個晚上,突忽起來的癥狀便讓她沒法去相信越鳴硯有個主角命。
秦湛匆匆趕到的時候,越鳴硯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他躺在床上,眉梢緊蹙,臉上已經白的連半點兒血色都瞧不見,人已毫無知覺,只有手指還因為過度的疼痛而反射性的抽搐。
秦湛在越鳴硯的床邊坐了下來,她伸手幫他抹去了額上的冷汗,在明珠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問:「多久了?」
明珠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見公子到了該起的時候還沒有動靜,一時好奇推門進去才發現他、太不太對。」
說著明珠又遞給秦湛一塊手帕:「劍主用這個替公子擦汗吧。」
秦湛接過手絹,又看了明珠一眼。
她淡聲道:「你覺得他是怎麼了?」
明珠結結巴巴:「不、不知道,但看著像走火入魔。」
秦湛此生最忌憚著的,便是走火入魔。所以越鳴硯在修鍊時她總要在一旁看著,以免出了岔子。她聽了明珠的猜測也未反駁,只是抬手點住了越鳴硯的眉心。
明珠見狀,忍不住叫道:「劍主……」
秦湛頭也未抬,她淡聲說:「明珠,我上次見你是你五歲。」
明珠點頭,輕聲說:「對,那時劍主為了哄我,還為我摘了朵紫薇花。」
這些細節秦湛倒是記不清了,她笑了笑,又對明珠說:「那朱韶上一次見你,是你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