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一夢華胥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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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知道宋濂擔心什麼,她也知道如何打消對方的顧慮,秦湛道:「宗主多慮了。我只是去幫一劍江寒的忙,順便帶著小越去歷練。還有十年就是摘星宴,我打算讓小越參加。」
秦湛將話說到這一步,宋濂自然也就放心了。秦湛若是真打算跑路了,絕對不會還在這越鳴硯,更何況她甚至提了摘星宴——摘星宴六十年一次,是正道盛會,秦湛絕不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
宋濂鬆了口氣,面上還要再挽留兩句,秦湛說:「我這時候走,宗主不該高興嗎?」先前在賞劍會上,宋濂為了大局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無視了衍閣的感受,他也不得不如此,甚至說的難聽一些,哪怕這件事過了,只要秦湛還在閬風,他甚至不能對衍閣進行安撫——因為他必須顧及到秦湛的感受。
宋濂這個宗主做得也是極累,好在大多時候秦湛都會配合他,這讓他偶爾會覺得對不住秦湛。
此刻宋濂便覺得很對不住秦湛,所以他思來想去,決定死扛住朱韶作為秦湛退讓的回報。宋濂對秦湛說:「秦師侄怕是不知道,朱韶來了閬風……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昨日的事情前來賠罪。他在山門下,秦師侄若要走,不妨直接離開。」
他暗示秦湛繞開朱韶免得麻煩,秦湛受了他的好意。
宋濂離開后,一劍江寒問秦湛:「你要走後門嗎?」
秦湛道:「我為什麼要走後門?」
一劍江寒想說,因為山門下有朱韶。可秦湛緊接著說:「小越第一次下山,沒有走後門的道理。」
越鳴硯張了張口,復又閉上。
他對朱韶其實也很好奇,他想見一見這位師兄是什麼樣的。
秦湛沒有意見,一劍江寒當然更沒有意見。
他還是提醒了秦湛:「他昨日來的比我早,來閬風的原因不可能是宋宗主說的請罪。」
秦湛說:「我開了選劍樓,他當然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一劍江寒看了看秦湛,他覺得應該也不是因為這件事。至少從他的角度來看,朱韶並不像怨恨秦湛的樣子,如果他怨恨秦湛,就不會明明已不用劍了,卻還要攜著朱羽劍——對於一位修五行道的術者而言,一把用不上的劍基本就是累贅。
燕白可不管那麼多,他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他鼓勵秦湛:「對嘛,他來又怎麼樣,還得給他讓路了?」
越鳴硯低聲道:「燕白先生,話不是這麼說的。」
燕白討厭朱韶從不掩藏,他原本還想多說幾句,眼角卻瞥見了秦湛的表情。秦湛沒什麼表情,可燕白卻不敢說下去了。燕白做了秦湛的劍這麼多年,對於她什麼時候可以任你隨便叨嘮什麼時候會嫌你叨嘮煩心可謂一清二楚。
就好比現在,秦湛一定不想聽他痛罵朱韶三千字。
秦湛問:「小越,東西收拾好了嗎?」
越鳴硯點了點頭,他其實沒什麼東西,他除了幾身衣裳,就只帶上了秦湛送他的珠子和眠冬劍。
東西準備完畢,秦湛便打算下山了。
她許久不下山,路還是燕白引著的。
燕白絮絮叨叨:「你啊,就是太不愛動了,你們多大年紀算老來著?反正你七十歲肯定不能算老吧?可你瞧瞧,連宋濂都比你走動的多,這次出門咱們不如走的遠一點,你——」
燕白的話沒說完。
他的臉僵住了。
和一劍江寒以及宋濂說的一樣,山門前確實有著一抹硃紅色的身影在等。他孤身一人,一動不動,遠遠看去,真得很像一塊石頭。
越鳴硯終於見到了朱韶。
也許是身為半妖的緣故,朱韶長得尤為俊美,令人瞧了一眼便難以移開視線。
玉凰山的妖主比世人所想的要更年輕一些,身上已有了上位者的威勢。他穿著硃紅色的錦袍,袍子上用金線綉著金色的鳳凰圖騰,越鳴硯見到了他的頭冠——那是一根碧濃滴翠的簪子,越鳴硯從說書人口中聽說過,聽聞玉凰山妖主號令妖族,用的就是一根碧綠的靈玉簪。
朱韶顯然見到了秦湛他們,他俊美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些許情緒。
他看著秦湛,抿緊了嘴唇,而後向她深深一拜。他似乎很久都未說過話,以致說出口的聲音透著沙啞,他低聲稱道:「師尊。」
越鳴硯見了腳步不由緩下,連一劍江寒也多看了一眼。
可秦湛竟似毫無所覺,她未有任何停頓,自朱韶身旁而過。
燕白見了,忍不住哈哈笑出聲。越鳴硯看了看秦湛,又邁步跟上。
朱韶仍然對著原來的方向深深的拜著,他頭低得很,腰也彎的極下,一劍江寒見了,眼中也頗有感觸。
一劍江寒看了看,他喊:「秦湛。」
秦湛被他叫住,她有些困惑的回首。朱韶看不見她,他躬著身,近乎要墜進地里去。
秦湛淡聲問:「什麼事?」
一劍江寒:「……你說能有什麼事。」
秦湛漫不經心地終於看了過去,朱韶的臉色有些蒼白,他保持著先前行禮的姿勢,卻一言未發。
秦湛笑道:「原來是在叫我。」
秦湛說:「這倒是不必,我原本也就沒教你什麼。」
朱韶的嘴唇在一瞬間綳直。
可他竟然什麼也沒反駁,相反,他低低道:「師尊,弟子是來請罪的。」
秦湛微微挑了眉。
朱韶道:「師尊的話弟子收到了,弟子此次前來,是為向師弟致歉。」
這倒是讓秦湛生出了些驚訝。她記憶里的朱韶能言善辯,少有這麼低聲下氣的時候。她多看了一眼看,如今的朱韶與當年在閬風相比,變了不少。這些變化不僅僅只在外部,他變得少言而穩重,內斂而富有城府,連秦湛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秦湛沉吟了一瞬,她對越鳴硯說:「小越,你過來。」
越鳴硯原本跟一劍江寒站在一旁聽壁角,突然被秦湛點名,他也有些懵。越鳴硯走了過去,向秦湛行了一禮:「師尊。」
秦湛「嗯」了一聲,對他說:「你先前中毒,是他做的。他如今說要向你致歉,你便聽著吧。」
越鳴硯看著面前仍然躬著身的妖主,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秦湛道:「我在這裡,他不敢做什麼的,你只管聽著。」
越鳴硯看了看朱韶,對秦湛道:「既是如此,弟子可否請師尊先行?我有些話,也想問一問妖主。」
秦湛對於徒弟慣來很好。越鳴硯提出這句話,秦湛是不會拒絕的。
果然秦湛頷首同意,對越鳴硯道:「我與一劍在山下等你。」
越鳴硯稱是。
秦湛抬步便走,燕白道:「你就這麼把小越留下?朱韶可是有過前科的!」
秦湛道:「你是覺得我在山下救不了小越?」
「還是你想繼續陪著朱韶?」
燕白閉了嘴,秦湛實力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他也的確不喜歡和朱韶呆著,便乾脆躲進了劍里,眼不見心不煩。
秦湛與一劍江寒不消一會兒便見不著了。朱韶直至最後也未能讓秦湛受下他的禮。
他沉默著直起了身,越鳴硯看著他,溫聲道:「妖主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朱韶沒有看他,他冷聲說:「越鳴硯,直至現在,我還是很想殺了你。」
越鳴硯聽著,面上並未因此生出半點兒波動,彷彿朱韶想殺的人並不是他。
朱韶忽而又笑了聲。
他終於看向了越鳴硯,眼睛里透著憐憫,他道:「但我不會再殺你了。」
越鳴硯看向朱韶,他站在閬風的山門前,眉目間的神情滿是可憐。
「我在劍閣五年,太明白師尊是什麼樣的人了,她是世上最寬容大度之人,也是世上最絕情寡義之人。」
朱韶像是知道了什麼,瞧著越鳴硯笑得古怪:「越鳴硯,我之今日——早晚是你之明日。」
越鳴硯不明白朱韶為何突然說出這樣奇怪的話,朱韶會有今日是他背棄秦湛在先,和別人毫無干係。越鳴硯也不認為自己會做出和朱韶一樣的事情,但朱韶的眼神卻瞧得越鳴硯心下不安。
越鳴硯強自鎮定道:「妖主怕是說笑了,人若是持心明鏡,自然不會有所謂的『今日明日』,只有心懷異鬼者,才總會擔心自己的明日未來。」
朱韶瞧著他,嗤笑了聲。
他低低道:「你懂什麼。」
越鳴硯的確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
他下山的時候,秦湛和一劍江寒已等了一會兒。秦湛聽見了聲音,回首看了他一眼,越鳴硯見著秦湛,先前壓下的不安不知為何又浮現了出來。秦湛見他面色不對,不由問了句:「怎麼,朱韶欺負了你?」
越鳴硯低聲道:「自然沒有,只是弟子突然發覺……弟子對師尊,確實知之甚少。」
秦湛問:「我一早說過,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可以來直接問我。」
越鳴硯看了看秦湛,鼓足了勇氣問:「真的什麼都可以嗎?」
秦湛道:「你若是不相信我說的,也可以問他。」
一劍江寒想了想,說:「我和你師父是五十年前認識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說一說我和她認識的時候。」
一劍江寒問:「你知道摘星宴嗎?」
越鳴硯點頭:「知道,我曾聽舅舅提過,說是修真界的大會,每六十年一屆,由各派的年輕弟子參與,勝者可得天下至寶。所以方才名為『摘星』。」
一劍江寒微微笑了,他說:「我和秦湛就是上屆摘星宴認識的。」
「她摘了『星』,星名『不知春』。」
宋濂聞言,滿以為越鳴硯這是要給自己遞梯子,即刻道:「賞劍會是為了你得劍而慶祝,秦師侄自然是親自到場更能顯得其鄭重其事。」
越鳴硯聞言笑了,他溫聲道:「宗主好意,弟子感激不盡。只是師尊為弟子開劍樓已是令人側目,若是再由師尊親至,會否讓旁人覺得我門閬風無人可賀,才由著一無名小卒榮賀至此?」
宋濂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他哪裡聽不出越鳴硯如此自貶是為了替秦湛避開麻煩,但越鳴硯的這話偏偏戳中了他心裡最在意的東西,使他原本的年頭不由產生了動搖。
宋濂遲疑道:「你是秦師侄的徒弟,這倒也未必——」
越鳴硯只是笑了笑,可他不在繼續勸說,反而令宋濂越發不確定原本的決定。
他左右思量,最終竟然道:「秦師侄慣來不愛出門,還是算了吧。」
宋濂雖如此說,卻在臨走前對著秦湛說了句:「秦師侄這個徒弟,心思縝密,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湛聞言也笑了聲,她對宋濂淡聲道:「小越是我的徒弟,自然好。」
宋濂笑容不減,只是其中意味令人琢磨。他施施然走了,徒留越鳴硯心下一緊,下意識回頭看向秦湛。
秦湛微微垂眸看他,她的眼中越是瞧不出什麼情緒,越鳴硯心裡便越怕。他知道自己在秦湛心中是怎樣的,正直、謙卑、好學、勤奮——總之是個令人省心的徒弟。
但絕不是宋濂暗示的那樣,是個心思複雜又隱秘的凡人。
人的經歷往往會給人的性格添上許多色彩。越鳴硯是個正直的人,否則他也得不了眠冬劍。可自幼寄人籬下的生活使得他對於旁人的情緒極為敏感,更是學會了順著旁人的心思說話、甚至引著別人的心思說話。
這樣的技巧或許在凡世里,還能看做是才能。但在以修行和實力為尊的修真界——說的更直接些,在秦湛面前,絕對是歪門和邪道。
他不由的便想起被逐出門牆的朱韶,他自認比不過朱韶,那先前下意識地那些話,是否已惹得秦湛生厭了呢?
可惜燕白劍不在。若是燕白在,大概還能告訴越鳴硯一聲:「不用害怕,秦湛她根本聽不出來!」
越鳴硯提心弔膽,生怕因為這點兒習慣而遭厭棄於秦湛。
沒想到秦湛慢慢地眨完了眼,帶著點兒困惑問他:「先前宗主在我不方便問,你不希望我去會上嗎?」
越鳴硯:「……啊?」
越鳴硯,一位自認猜人情緒一等一的前視力不好選手,如今視力正常了,竟然看錯了自己最在意對象的情緒。
秦湛的那陣沉默根本不是婉拒,而是在考慮自己若是到了會上能做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越鳴硯明白之後簡直苦笑不得,他向秦湛行了一禮,而後方溫聲道:「不,師尊願意去,弟子很高興。」
秦湛挑眉:「那為什麼?」
越鳴硯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先前對宋濂的話重新說出來,他對秦湛老老實實道:「弟子以為師尊不願去。」
秦湛:「……」宅太多,連徒弟都不相信自己肯出門了。
秦湛想到這其中誤會,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她向越鳴硯揮了揮手:「我不去了,你去玩兒吧。」
一場眾門派新銳弟子的比試爭鬥放在秦湛口中,便是一場玩鬧,就好像她為了給越鳴硯慶祝先前隨隨便便就要開選劍樓一樣。越鳴硯不由便好奇起秦湛是經歷過什麼才變成如今的模樣,她現今不愛出門的個性,是否又和多年前前任閣主的入魔有關呢?
越鳴硯同秦湛告辭。
作為賞劍會的主角,他不僅要到場,還要將手中的眠冬劍至於主場劍台之中,直至最後出現了勝者,他才能取回自己的眠冬劍,並領勝者登劍閣。
越鳴硯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更從未被這麼多人注意著。宋濂顯然也有些擔心他,倒忘了先前在劍閣上的那點兒不愉快,開口安慰了他。越鳴硯手腳有些發涼,他下意識抬頭往劍閣在的那一峰看去,如今他已能透過鏡片看得很清楚了。他看見了鬱鬱蔥蔥的山峰、心忽而便與這山風一同靜了。
他按照宋濂教的,將眠冬劍向所有人展示了出來。銀白無鞘的劍身甫登劍台,便被陣法支撐浮於空中。日光照射在它的身上,就像冬日裡照射在屋檐冰棱上一般透徹流光,涼氣若有若無的籠起劍台,竟在這陽春六月於劍台褐色的石面上,凝出一層冰晶薄霜。
這場景實在是美,連來自桃源的幾位女修都不由輕輕讚歎了一句,祁連劍派的安遠明更是誇道:「寒氣凜冽,不愧為眠冬。」
那位來自桃源的女修似是想到了什麼,笑著補了一句:「說起眠冬,我倒曾聽我們塢主說過。昔年劍主入劍樓選劍,原也是選中了眠冬的,只是機緣巧合下,反得了仙劍燕白。」
她的同伴聞言,原本停在眠冬上的視線不由移開,她掃了一眼開口的女修,慢聲道:「秦劍主的運道自然是好,舍了眠冬,還有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