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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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應。

羅令妤抬頭,撞入郎君幽涼深邃的眼眸中。陸三郎陸昀,他的相貌和氣質是有些不符的。此人氣質清貴高潔不沾凡塵,冰霜覆月般;然他的相貌出眾到極點,出眾到有些輕浮、風流。兩種完全相反的形象匯於同一人身上,實在讓人看不清。

陸三郎盯著她,再吐出一句:「不記得我了?」

大腦空白,羅令妤當即驚駭,神魂震起:「不、不、不曾……見過!」

屋中聽到抽氣聲,一眾眼巴巴盯著陸昀的表妹們齊齊看向羅令妤。羅令妤面紅中透著慘白,僵立著,被背後各種目光掃視。她初來乍到,就讓陸三郎如此另眼相看,表妹們怒中噴火,簡直想吃了這個羅氏女。

這時,一直旁觀的陸老夫人一聲笑,解救了水深火熱中的羅令妤:「三郎剛剛回家,哪裡見過你這個表妹?許是天下好看的人兒都相似……快來祖母這裡,聽錦月那丫頭說你這一次受了傷,你這孩子真是胡鬧……」

……

當夜夜深,領著陸家老夫人送給她的新侍女靈玉,回到在陸家借住的「雪蕪院」,深一腳淺一腳。看過已熟睡的妹妹,吩咐侍女靈犀一些夜裡注意事項,到自己卧房,羅令妤香汗淋漓,長發亂濕。

美人縱是狼狽也是美人,眼角泛紅唇脂已淡,長裙曳地,背影清渺秀澈。只是羅令妤眼睛發直地看著窗,形容不太好。老夫人送來的侍女靈玉不敢多看,出門去打了水,拿了面盆子進屋,好給羅娘子洗面。

但靈玉再回來時,竟見羅令妤坐在床榻上,攤開自己帶來的包袱。包袱中瓶子、膏子、方盒,林林總總叫不上名,還有幾身換洗的衣物。女郎望著自己的包袱,絞著帕子,滴答滴答地無聲落淚。靈玉忙丟下面盆子上前探望:「女郎,陸家可是有招待不周,有誰欺負了您?明兒婢子領您求老夫人去!」

羅令妤抬起籠霧長睫,頰畔濕發貼著,面容被水澆洗一遍。淚光點點,嬌花照水。纖瘦婀娜的女郎哭得喘不上氣,哭得靈玉一介女的都為之心動……羅令妤才哽咽著說:「三表哥是否討厭我……」

靈玉這才舒了口氣:「三郎么?娘子多心了,我們三郎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靈玉表情複雜,想半天作出一個總結,「就是和別人不太一樣,比較高傲。無意得罪了娘子,娘子也勿多想。」

「胡說。我見表姐表妹們都看三表哥,三表哥那樣子……好像跟表姐表妹們都很熟,」羅令妤悵然落淚,「他獨獨不喜我。」

靈玉似笑非笑道:「那不是。表小姐們都想和我們三郎熟,但我們三郎……平時不太沾家的。大約平日少見,所以親切吧。」

「哦?」羅令妤恰到其實地反問,「其他表哥不這樣么?」

她帕子上澆的辣水已經不敢碰了,怕哭多了明早眼腫,無法見人。自己貧窮,連著妹妹也只有一個侍女靈犀。陸老夫人送來了靈玉這個侍女,不知此女品性,羅令妤不會輕易交心。但最少,陸家幾位郎君們的情況,卻可以從這個侍女口中打聽打聽。

靈玉說道——

「陸家這一輩少女多男。尤其我們老君侯這脈,正統的郎君,只有陸二郎和陸三郎。老夫人嫌寂寞,最喜歡接漂亮的娘子們來我們家住。但是大夫人不喜,怕二郎移了性,整日看著二郎讀書,不許二郎和表小姐們玩。到了要說親的時候,大夫人才開始急……」

「三郎卻是有些可憐。鎮北將軍(陸昀父親)去了后,二夫人也跟著殉了情。老夫人把三郎接回建業,偌大的二院,平時就三郎一人住著。許是同情三郎身世,家裡並不如何管三郎。只知道三郎到處混玩,和建業的郎君們關係都不錯。左相(陸顯父親)想在朝中給三郎謀個一官半職,三郎也拒了。平時女郎們都喜追著他,但我們三郎品行高潔,卻是誰都不理的。」

靈玉低頭,深深望向這位新來的表小姐:「三郎今晚獨獨理您,您該高興才是。」

羅令妤秋水含情目,桃腮落雪瑩。她輕輕一望,靈玉一股腦把知道的都說了個遍。勉強壓下想起那人時的心肝亂跳,羅令妤在心中計量開了——

三表哥,唔。

父母雙亡,二房的財產全是他一人的。人好像不著調了些,但她貌美如此,他今晚不也失態了么?名門勛貴,容止出色,還無人管教……幾乎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門好親事啊。

二表哥陸顯自然更好,父親是朝中左相,母親也是大族出身,自己還上進,在朝里有官職。然這麼好的家世,她羅令妤一介落魄士族出身的女郎,便是想高攀,打動了二表哥,大夫人和左相那一關也難過……

再旁系郎君們,羅令妤又看不上了。她自詡美貌,心氣極高,千里迢迢來到建業想求高嫁,以挽救自己和妹妹孤苦伶仃的命運,那稍微次一些的郎君,她若非不得已,也不想選。

羅令妤最後問:「表哥們在家裡時要讀書的吧?」

靈玉眸子一跳,盯著這位花容月貌的表小姐。輕輕的,扯動嘴角,她再次笑得意味深長:「……是啊。」

陸家二郎身上的官職是閑職,平日不用上朝。他人又自律,自然在家中讀書;陸三郎在屋裡的時候,隱約聽到什麼說「受傷」,那大約也是出不了門,會在家裡讀書;其他郎君們,應該也一樣。

只是羅令妤仰目,不解地看一眼靈玉,不知靈玉反應為何如此微妙。她心裡發突,想莫非靈玉看出她的心思了?纖巧麗影映在窗上,羅令妤微微憂鬱了。

……

次日清晨,天將將亮,睡在外間守夜的靈玉尚未起身,漆木屏風裡間的羅令妤便悄悄起了。她套上一粉白色窄袖衫裙,披上銀紅綉蘭花紋的披風,隨意挽了下發,仍有幾綹凌散髮絲貼著臉。躡著腳步踩在熏香綠席上,開門穿上鞋履,羅令妤手裡握著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銀瓶,便就著昏白天色出了門。

清晨踏香采露,當是邂逅郎君的好時機。

概於對陸家院子不熟悉,羅令妤摸索了一番,才尋到去書院的路。她踩過落著花瓣的芬芳小徑,躲入花深樹蔭,一路穿行,至腳的裙裾上沾上青果草屑,長發微微拂過花枝。風清露鮮,碧綠林子里種著海棠、桃杏等花,羅令妤一手提花袋、一手握銀瓶,如林中妖精般。

她不時往小徑方向看,等候陸三郎的身影。這是二房去書院的必經之道……羅令妤一邊回頭一邊找花露,漫不經心中,她忽然被旁邊什麼一絆。哎呀一聲,向前跌走兩步,羅令妤心臟砰跳回頭,見樹后,竟然走出一個嬌怯的女郎。

羅令妤定睛一看,詫異問:「王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王氏表姐道:「摘、摘花。」

再走兩步,羅令妤專註看樹后,再看到一道曼妙步出的身影:「……韓表妹?你、你也來摘花的么?」

韓氏女高傲地點下頭,向身後說:「躲著幹什麼?羅姐姐來了,姐妹們都出來吧。」

一時間,樹后叢后出來了近十位美麗女郎,花枝招展,容顏昳麗,皆是借住在陸家、或來陸家做客的表小姐們。表小姐們看到羅令妤,有的嗤一聲,有的當沒看見,有的紅了臉:「羅姐姐(妹妹),你也是來等三郎的么?」

羅令妤:「……」

她明白昨晚侍女靈玉那個微妙的笑意了:陸三郎實在太招惹桃花,哪怕陸家二郎身世更好,但女愛美色,陸家的表小姐們,明顯更喜歡陸三郎陸昀。

初春時節,枝頭上嬌花紅墮,撒向青草地、湖心水。風吹衣袂,衣裙貼身而皺,羅令妤握緊手裡的香袋,心想:不,我和她們不一樣。

她們只須愛陸三郎的色。

我卻是為身世而想嫁陸三郎。

同樣一枝花,陸顯想的是如何照料、養殖,好不辜負表妹的意;陸昀卻是隨手一插,插去了羅表妹的烏濃雲鬢間。雲鬢鴉黑,花枝輕顫,照著女郎緩緩抬起的雪般面容。風從腳邊吹起,廊頭杏樹花葉瑟瑟颯颯,陸三郎落袖一笑,換上放在門口的黑色笏頭履,與女郎擦肩,走下了青階。

羅令妤的心卻再不能平靜了——陸三郎沒收她的花,反而比收下她花的陸二郎更勾人。

就如有的郎君很好,他很安全;有的郎君他也許不夠好,但他吸引人。

身後的變故,陸顯後知後覺。陸二郎懵半天後,瞪一眼他那個三弟:你不是跟我保證說你不會再戲弄表妹了么?

陸昀呵一聲,沒理會二哥,就這般走了。

其後陸二郎也告退而去,留羅令妤失魂落魄般地進了屋舍,關上了門。她靠門屈膝而坐,層袖抬起,摸到臉頰上的燙意,再兩手交疊於胸,捂住自己那「砰砰砰」劇烈的心跳聲。羅令妤咬唇,目中浮起幾分煩惱色——

陸三郎,陸昀……哼!

本來已經對他死心了,已經把目標轉投到其他人身上了,他卻突然回來勾了她這麼一把。不受控制的,重新生了妄念,重新覺得放棄陸三郎好像有點早了。

羅令妤煩惱:他到底什麼意思嘛?之前那麼說她,現在又勾她。

羅令妤垂著眼瞼,默想著方才他靠近時自己的怔然。離得近,他的呼吸從她額上輕輕擦過,如雲霧般飄忽,又如火漿般灼燙。他向上微揚的唇角,他周身清冽的氣息,甚至他微俯下來的濃睫。眸子清幽,長睫一根一根,如細針一樣從羅令妤心尖走過……

羅令妤是如此大俗之人——若是嫁的夫君,家世好之餘,相貌如三表哥這般出眾,那就好了。

她到底還是不甘心!

坐了一會兒,外頭侍女靈玉敲門,說院子里的花都收好了,問女郎要不要看看。羅令妤回了神,收起心事,拉開了門。靈玉表情平靜,躲在木柱后的靈犀卻有點惶然。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涯讓羅令妤擅長察言觀色,她立刻叫道:「靈犀,你過來。」

見事情瞞不過,靈犀只好哭喪著臉:「娘子,是我不好,小娘子跑出去玩了。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羅令妤定神,問起羅雲嫿什麼時候走的,院子里的侍女們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所以然。羅令妤這才急了,抬頭看昏昏天色,當即提起燈籠,要出門去尋人。羅令妤焦急道:「陸家院子她沒逛過,陸家人她也沒認全,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留靈玉掌燈等候,羅令妤帶著日常伺候小妹妹的幾個侍女就著夜色出了門。怕招閑話,也沒敢找院外的僕從幫忙,只盼望偷偷把羅小娘子找回來就好了。

「雪溯院」這邊悄悄出門尋人時,陸昀那邊也不過是剛回到「清院」。幾個小廝、護從、侍女跟陸昀出行,回到院子,回到寢屋后,伺候郎君換衣梳洗的,就只剩下錦月等少數幾人了。侍女們放下了青紗簾,熏爐上燃起了香。幡旄光影,羅幬張些。陸三郎洗漱之後回到寢舍,錦月等女已經收拾妥當。陸昀撈了昨日丟在榻上的一本書,姿勢閑散地靠漆幾坐下,隨意翻看兩頁。

錦月收拾案上雜物時,跟郎君說話道:「您太孟浪了!您之前不是說不喜羅氏女為人么,怎麼又巴巴地過去了?讓羅娘子誤會了怎麼辦?」

陸昀沉聲:「你一個侍女,敢過問我的事?」

錦月一呆,當即直起身,回頭嗔怒:「郎君!」

她可不是尋常的侍女,她是和陸三郎一起回到陸家的。陸三郎從小就是她伺候的,閑言碎語她自然不會說……但是這不是、這不是有關未來的二房女君嘛!陸夫人不管他們二房,陸三郎又這麼多桃花,侍女們也是心裡妄念不斷……錦月心中都急死了。

陸三郎袖子拂面,擋住臉,自然不會真的斥錦月。

沉默半晌后,他漫不經心:「鬼迷心竅了吧。」

他心裡已經後悔不迭。

他那時怎麼就上手了?他不該的。但他當時看到羅令妤盯著二哥的眼神,二哥和羅令妤談笑風生……他忍不住便想打破那種和諧無比的關係。待他從羅令妤秀美目中看到自己的所為後,後悔無比。

卻已經諸事無補。

只好狼狽而逃。

他怎麼可能看上羅表妹那般心機重的人?不可能的。

為表示自己態度,陸昀道:「她雖有心機,人卻蠢。張揚不了兩日,就會露出原型。我是怕二哥純良,被她欺騙,上了她的當。」

錦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三郎:三郎有這麼好心的時候?她怎麼就不知道呢。

錦月心中一動,笑道:「其實表小姐沒有什麼壞心,就是想要出人頭地而已。她一介孤女,寄人籬下多年,她的那些心事……郎君其實你一看就懂,既是懂了,就不會被騙。那羅娘子到底在想什麼,郎君你又何必在意呢?」

「再說,表小姐年紀尚小,沒有長輩教導,很多事她都不懂,全是靠自己來悟。難免走一些歧途。但只要大方向無錯,誰會沒有一點兒缺點呢?郎君你也不是完人啊。」

陸昀放下遮住臉的袖子,烏黑的眼睛盯著錦月,示意:嗯?你想說什麼?

錦月試探他道:「我看錶小姐那般貌美,又對郎君有心,郎君你也不是不為所動……不如,郎君娶了表小姐可好?」

陸昀眉梢跳了一下。

他看著錦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錦月看他神色不對,忙住了嘴,訝然看去。

陸昀:「世家婚姻,兩姓之好。豈是輕而易舉能許的?羅令妤便是不知,她以為她只消打動了男子,男子就會娶她。但是世家之間,婚娶從來不是一個人喜不喜歡的事。世家考慮的是資源,利益……娶了羅氏女,能得到什麼呢?尤其像陸家這樣盤根錯綜的世家,底蘊比皇室還要厚……羅家一個已經落魄了的士族,陸家是根本不會考慮的。」

錦月瞪大眼。

她雖然自小服侍陸昀,但是到底是侍女,眼界有限,她是看不到陸昀這般高度的。

她訝聲:「可是、可是我只聽說過士不聘庶這種說法啊,我以為只要是士族就沒關係。」

陸昀沉聲:「羅令妤就是如你這麼想的。到底是她父母去世的早,羅家也沒人好好教過她,所以她對我的警告熟視無睹。」

他垂下眼帘。

低聲:「若是有勛貴子弟肯娶羅令妤……那得是多喜歡她,才會為她放棄所有利益呢?」

侍女將耳傾下:「郎君,您說什麼?」

再吩咐人:「快,快去請侍醫過來。我們郎君好似做噩夢了……為何還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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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千嬌百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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