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有神論(9)

9.有神論(9)

韓其琛睜開眼睛,迅速地分辨出來自己在病房裡。

他怔了一會兒,緩過來脫力感,按鈴叫了護士。大概過了四十分鐘左右,姜父推門走了進來。

韓其琛心裡竟然鬆了一口氣——好歹來的並不是橙橙。

他強撐著翻身坐起來要下床,卻被姜父扶住,「不用了,今天我來,主要是想跟你談些事情。」

「我很抱歉。我真的十分……對不起您和橙橙……。」他嘶啞著嗓音,不敢與姜父對視。

姜父坐下,說:「所以你才更不能尋死,其琛。」

韓其琛的手指顫動起來,心中竟然湧起隱隱的期待。

「我知道你很愛橙橙,或許比我這個做父親的更關心她也說不行。」姜父說,「可是做父親的,不免要考慮到將來的事情。我老來得女,一輩子的心血都用來養這個嬌嬌女,就怕她過得不好,可是我畢竟也老了,有一天肯定要先走一步。」

「我們姜家已經沒有什麼算得上人的親戚了!」姜父說,「姜萌萌小時候看著倒還機靈,長大了卻越來越不像話,心比天高,自以為是的很。我的橙橙聰明的很,她不管家裡的事物,不是因為她不會;她不社交,不是因為她不擅長。正因為她幾乎什麼都會、什麼都懂、什麼都一點就通,才成了那麼通透的天才,而我,做父親的,也只想讓她做她願意做的事情。」

「姜萌萌竟然看不出來她遠遠勝不過橙橙,可是她心臟的很。接她回來,是我走錯了。親戚里呢,又一堆虎視眈眈的。當年你們老韓家出國避難,我們家卻不用,為什麼?因為你們家乾乾淨淨的,我們做的卻是見不得光的營生。做得大了,現在黑白灰倒都有——可是,我怎麼捨得叫橙橙打理那些見不得光的、髒了輪迴路的東西呢?」

「其琛,我知道你是心狠的人。如果你不愛橙橙,至少我能保證你們結婚,你明面兒上也會供著她舒舒服服地畫畫,過一輩子,家業交給你也就交給你了,我是不在乎的。……現在你犯了錯,我倒是想讓你滾得遠遠的,一輩子不再出現……可是我也知道,這一輩里沒有能力上可以和你比肩的人了。」

姜父嘆了一口氣,「其琛,你老實告訴我,你還想跟橙橙處一輩子嗎?」

韓其琛驟然抬起頭,竟然已經淚流滿面:「……我當然願意……可是我已經……我已經犯錯了……」

姜父說:「所以你才更不能一死了之,那是逃避,你知道嗎?男人怎麼能逃避錯誤?——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的決定的。」

「如果你願意一輩子都愛我的橙橙,當作你的贖罪——不管她原諒不原諒你,你要記得自己曾經對她的傷害,寬容地愛她——那麼這個婚約,我是不會解除的。我跟你的父母隱瞞這件事情,也是這個意思。」

韓其琛掙扎著從床上翻了起來,幾乎是摔在了地上,完全不顧吊針滑出手臂流出來的血,也不管傷口裂開的痛苦。他像孩子一樣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發誓……我發誓,我將永遠愛她……永遠贖罪……感謝您,感謝您還願意給我機會……」

他砰砰砰地磕頭,完全不收斂力度,額頭上一片青腫,連見多識廣的姜父都驚訝了。

他這一輩子不知道見過多少人磕頭贖罪,或者表示感謝,或者請求原諒,但是從來沒有人像韓其琛一樣,受此痛甘之如飴,彷彿獲得了什麼救贖一般。

姜父把他扶起來,按鈴叫護士來收拾傷口,又說:「往後,橙橙就要託付給你了,其琛。但是她究竟什麼時候願意見你,這我也說不定。你先出國吧,姜家在外頭的產業,我就先交給你打理,有拿不定的可以聯繫我。——我等下有場會議,就不再陪你了,注意養身體啊。」

小護士推門進來,想起昨天看到病床上的這個男人,閉著眼睛安安靜靜的,胡茬邋遢,頭髮亂七八糟,面容蒼白消瘦,仍然無法掩飾他的英俊逼人。他醒來會是什麼樣子呢?

結果她看到這男人一身狼藉,身上的傷口全裂開了,而他蜷縮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

八年後。

韓其琛仍然按照Z國時間作息,為了某種隱秘的願望——彷彿這樣他就能與那個遙遙思念了八年的人仍有一絲聯繫似的。

八年來他執著地寫信,寫日記,只是講述自己的生活,絮絮叨叨地說思念,然後寄給姜沉夜,卻不敢確認她究竟看了沒有。她從來沒有過回信,周圍的人卻在固定地給他傳照片,一些生活的描述,讓他幾近乾涸的心得到一絲絲慰藉。

時間好像在她的身上凝固了一樣,她像是琥珀里的蝴蝶,在那小小的花園裡賞花,回到閣樓上創作,照片上的小姑娘仍然那麼純真美好,絲毫沒有長大。

韓其琛輾轉託付許多人照顧她,卻仍然擔心她自己一個人會不會忘了吃藥,會不會沉迷於閣樓上的世界而錯過午睡的時間,會不會跑來跑去而沒人給她穿鞋子……轉而想到他沒有辦法靠近她、沒有權利再去照顧她,完全都是因為他所犯下的錯誤,每每都覺得像窒息一樣痛苦。

但久而久之,連這種痛苦,他甚至都開始覺得是她給予他的饋贈。所有因她而起的情緒都是那樣的美好,這種痛苦反而能讓他更深的銘刻她的名字。

所以韓其琛病態地一遍又一遍懲罰自己。

獨處的時候,他無數次想要殺死自己,並在模擬殺死自己的痛苦中感受到對於姜沉夜的愛。他還活著是因為他的橙橙,他的生命、他的事業、他的命運、他的情緒,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橙橙。

她是他的宿命。

韓其琛最終如此相信。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化作她的血肉,埋在她柔軟的肌膚底下,和她糾纏在一起,最近距離地傾聽她的心跳和血脈的流動。

這些年來每當他剋制不住想要回國去見她的時候,都會用力地鞭撻自己。特質的鞭子,鞣製得很好的皮,帶著鋒利的倒刺,颳起血肉,刻骨的疼痛讓他神志清醒地回憶起對她的懺悔。

所以他很好地保持著理智,沒有取得她的原諒之前,決不去打擾她的生活。韓其琛為自己卓越有效的剋制而甚至感到自豪。

——儘管在他人看來,年輕一代黑色事業的掌權者韓其琛是那樣一個脾氣古怪、陰鷙殘忍的男人。

這種有規律的生活,韓其琛保持了很久,直到有一個消息忽然打破他的平靜——

姜父去世了。

韓其琛第一時間想到他的橙橙。唯一的親人去世了,她該多麼惶惑不安啊,何況關於繼承權,又會是一場腥風血雨,而她單薄的身軀,怎麼能承擔起風浪呢?

他神色倉皇地站了起來,把彙報消息的助理嚇了一跳,「韓先生……?」

「回國。」助理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不安,「所有工作都推后,……我要去見她。」

*

姜父去了的消息是封鎖了的,但隱隱到來的風雨欲來的氣勢讓整個灰色的世界都顯得有些動蕩不安。

凌晨四點的搶救無效的消息,十一點剛出頭,傭人就過來跟沉夜通知,「小姐,韓先生回來了……您看?」

在傭人們看來,無依無靠的小姐現在手握大權,姑爺這麼多年和她沒有見面,回來估計是奪權的,多半是凶多吉少,因此語氣不免有些忐忑。

當然梅菲斯特早就通知了沉夜韓其琛的動向。八年前沉夜跟姜父隱晦的表達了自己雖然無法原諒韓其琛,卻也無法恨他之後,這位老狐狸就穩穩地解決了對韓其琛的最後一波攻勢。

現在時間也到了,只要他們最終來個HappyEnding(沉夜認為的,當然),湊夠足夠長的時間,就能夠得到豐富的報酬並且順利啟程離開這個世界了。

沉夜早就換上了黑色麻布的長衫。

這些日子以來她變得蒼白而瘦削,那種少女天真不懂世事的懵懂里多了一點對世事的倦怠和悲哀。韓其琛步履匆匆地到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的側臉。

脊背是挺直的,然而整個人卻那麼單薄,像霧氣里一抹剪影。眼帘低垂,小臉蒼白,下巴尖尖的,聽見聲音,抬眼遙遙地看過來——

墨色的眼眸里沉沉地像裝了一整個星河失眠人未曾得到的夢。

泛白的嘴唇微微勾起來,她說:「你來了。」

神態那樣平靜,眼裡卻不自知地滾下來一滴淚。

韓其琛心裡揪得疼痛,大步向前,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姿態卑微地親吻她的靴尖。

他抬起頭來,眼睛里寫滿安慰,想告訴她「我在」,或者緊緊擁抱她說「別哭」,最終卻再次低下頭——

然而姜沉夜卻拉著他的手,叫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

這個人人聞風而逃、鼎鼎有名的韓先生,像被馴服的凶犬一樣,溫順地伏在她的腿上,並為他們之間體溫的接觸而興奮得直發抖。

他說:「這麼多人覬覦你……,橙橙,你或許會需要一頭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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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花的自我修養[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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