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夜

蘇南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們最先上飛機，夏衍一坐下就打開電腦，抓緊時間打電話，蘇南聽他用公事化的語氣發號施令，既新奇又有些不習慣。

她不懂夏衍商務上的事，只聽孫佳佳說到過一些，知道金策是個投資公司，陸豫章的項目能做起來，就是靠著金策的A輪資金。

蘇南給老蘇打電話，告訴他，她要回上海了。

這兩天她每天都會和老蘇通話，一兩分鐘的通話時間裡，她說的話都是一樣的，問老蘇今天怎麼樣，補品有沒有吃，叮囑他要好好戒煙，等過段時間再回北京，陪他去檢查身體。

老蘇總是等不及的馬上搶過話，讓她去上海好好工作，不要擔心家裡，三餐按時吃，每天夜裡按時睡，跟夏衍有什麼事都別任性，夏衍是個難得的好對象。

老蘇這麼一病，父女倆的關係比原來緩和了，蘇南好像找到了關心爸爸的途徑，她還加上了小北的微信。

夏衍說送小北樂高死星，小北就每天都拚命學習想要獲得獎品。

他第一次在聯繫蘇南，很有信心的告訴蘇南【姐姐，我肯定考得好。】

蘇南心軟了，小北是她看著出生的，宋阿姨和爸爸兩個人忙工作的時候，蘇南也看過小北，老蘇再不肯讓女兒忙，也實在有沒辦法的時候。

小北還小的時候跟蘇南是很親近的，他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姐姐，從幼兒園的時候開始就有小朋友羨慕他。

可他越是長大，越是知道爸爸最愛的是姐姐，也知道他和姐姐不是同一個媽，姐姐叫媽媽是叫阿姨的。

蘇南悄悄訂購了樂高，第二天就送到家裡，宋淑惠沒辦法把這麼大的盒子藏起來，小北一放學就高興瘋了，但宋淑惠堅持他必須考出好成績才能拆玩具玩。老蘇很高興，他樂於看見兒子和女兒親近。

蘇南撥通了老蘇的電話，聽見一陣風聲，老蘇有些喘：「我和你宋阿姨出來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聽得出來，老蘇的心情很好，蘇南囑咐他幾句，夏衍不知何時打完了電話，一隻手勾住蘇南的肩膀，從她手裡取過手機：「叔叔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南南的，今年和南南一起回來過年。」

蘇南用手肘撞他，老蘇碰到夏衍總要多說兩句，直到飛機要關艙門，夏衍才掛了電話，他問蘇南：「過年的時候，我們請一家人去海南好不好？」

蘇南不喜歡宋家和蘇家的親戚，有一個最方便的解決辦法，帶著全家去旅行過年，挑一個溫暖的地方，泡泡海水，玩玩沙，好好休閑一下。

蘇南已經四五年沒回北京過年了，親媽那邊的親戚也多少年都不走動，宋阿姨的家人都在北京，他們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看春晚守歲吃餃子，她插進去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今年過年是肯定要回去的，可蘇南又不想面對那些親戚們，出去旅行是個好辦法，老蘇這麼多年都沒有出門旅行過。

老蘇突然生病，讓蘇南覺得一味躲避不是辦法，為了老蘇，她可以忍受那些不愉快，她瞥了夏衍一眼，既不拒絕，也不答應。

從包里掏出化妝鏡，把頭髮梳起來紮成一個丸子，抽出卸妝巾仔細卸妝，再拍上爽膚水，貼上一張保濕面膜。

這兩天分明吃得很油膩，但「運動量」大，沒去健身房都能感覺得出腰細了，連皮膚都變好了。

夏衍盯著她看，蘇南有點羞，不想讓他看自己卸妝的樣子，她伸手擋住夏衍的眼睛，被夏衍握住手，空姐送飲料來時，他正在低笑：「你什麼樣子是我沒見過的？」

蘇南貼了蠶絲面膜，只露出一雙眼睛，光看眼睛就知道是個美人，空姐難得看見這麼出色一對戀人，忍著笑意問：「請問喝些什麼？」

蘇南微微臉紅，要了杯水，她拉緊面膜，讓蠶絲裹住皮膚每一處，擼起袖子把精華抹在胳膊上脖子上，嗡聲嗡氣替孫佳佳刺探軍情：「陸豫章準備怎麼辦？」

她迷迷糊糊的說話，語調往上卷，像小刷子似的勾動人心，夏衍立馬賣了老鐵：「他要跑出去幾天，避避風頭。」

蘇南哼一聲：「慫貨。」

夏衍握過她的手，塗了精華的手掌滑膩膩的，指甲修得圓潤，蜜桃色，昨天就是雙手在他身上勾雷動火。

他們纏綿，身體是誠實的，感情卻不坦誠，夏衍問她：「你想好了嗎？是接受我呢？還是讓我繼續追求你？」

蘇南的長睫毛又一次遮住了眼珠，夏衍笑了，語氣滿是縱容：「我知道了，你想我繼續追求你，那麼需要□□的時候，不用客氣。」

還是剛剛那位空姐過來送點心，她聽見這句話，腦補出整個故事，看蘇南的眼神都冒著粉紅小星星。

蘇南閉上眼，沒一會就昏昏欲睡，昨天晚上明明是兩個人一起運動，怎麼夏衍就生龍活虎，她卻這麼累。

蘇南一閉上眼，就又夢見了那個夏天，夏衍最輝煌，而她最灰暗的那個夏天。

夏衍第一年參加數學競賽沒能進六人組，第二年殺了進去，那一年的中國隊奪得了冠軍，然後他就收到了各大名校的橄欖枝。

夏衍沒有選擇國內的學校，他選擇要去美國。

蘇南把自己關在小屋裡，壓抑著不能哭出聲，不能被老蘇聽見。老房子的結構拉開窗帘就能看見夏衍的房間，他的房間亮著燈，蘇南的房間里卻是一片黑暗。

他已經決定要出國了，這是他的機會，他沒有靠父母，靠自己得到了名校青睞，而他很快就選定了方向，他不走科研方向，他要讀金融。

夢裡的蘇南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忍著不哀求，可夢裡的自己是誠實的，幾次想要衝出屋門去，去敲夏衍的窗戶，問他能不能不走。

蘇南知道自己在作夢，她像旁觀者那樣站在院子的角落裡，看見夏衍在窗邊檯燈下填出國資料。

夢中場景轉換，夏衍去老師辦公室交材料，外面艷陽高照，北京的天沒有這麼藍過，藍的好像風鈴草。

蘇南在樓道台階下來來回回，等夏衍出來，想最後問問他是不是一定要走，經過的人們竊竊私語，好像人人都知道蘇南被拋棄，董麗娜大搖大擺的經過她身邊，對她說：「我會跟他一起出國。」

這是假的，是夢境捏造的，是她心情的投射，蘇南心裡知道，卻忍不住憤怒，她的怒火還沒發泄，夏衍穿著白襯衫運動褲從樓上下來，她幾乎就要衝上去了。

就在這時被夏衍拍醒，蘇南磨牙了。

蘇南掀掉眼罩，眼睛里含著淚花，她氣沖沖盯著夏衍，打了他一下：「王八蛋！」

飛機快要到達目的地，空姐過來收杯子，她震驚了，剛剛兩人還像情侶，突生變故，兩個小時的航班她見證了一場愛恨情仇。

飛機落了地，蘇南自己打車回了住處，她還沒從悲傷里緩過來，決定絕不接受夏衍的追求，管他去死。

一點點心軟，都是對十八歲自己的背叛，蘇南點開微信，把他再一次拉黑了。

蘇南一落地就在和沈星苗苗的三人微信群里發消息：「親愛的們，我回來啦。」

沈星發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包，她不喜歡被蘇南稱為親愛的，苗苗發了三隻小貓咪緊緊抱在一起的圖，問蘇南【晚上一起吃飯嗎？】

【我的苗苗小可愛，我晚上要拍片，明天一起吃飯】

沈星日常不冒頭，蘇南一回家就看見沈星又趴在沙發上，屋裡還算乾淨，她急忙忙換衣服打車到拍攝地址去。

沈星抬起腦袋打了個哈欠，像一隻慢慢騰騰的烏龜：「你拍到幾點？要不要小爺去接你？」

這種拍攝很不好說，以蘇南的經驗來說時間不會短，人越多拍攝起來越困難，她帶了一個大包，塞滿了化妝品，又往裡面塞了兩雙高跟鞋，一雙素色，一雙緞面帶水鑽。

急匆匆出門，趕到拍攝地的時候，人差不多到齊了，準備好的旗袍已經挑得差不多了，餘下一件墨綠色嵌著黑邊的，拿在手裡一看，料子是綠色透紗的，這種顏色料子除非皮膚雪白，輪廓突出，身上沒有一絲缺陷才能穿得好看。

蘇南無所畏懼，換上了這件別人挑剩下的，化妝師給她燙了個三十年代的貼額捲髮，畫上大紅唇，化妝師小姑娘對著她看了又看：「車墩那有個年代劇在拍，我去跟妝，你想不想去串串場？」

蘇南有些猶豫，她帳面上沒錢了，沈星給的那一萬塊錢給小北買了樂高死星，這個月扣掉信用卡和房貸，她卡里所剩無幾，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她想帶老蘇去旅行，近一點的也要去海南島。

「什麼角色？」蘇南感覺到餘下三個模特都看了過來，化妝師輕聲說：「我呆會偷偷給你拍幾張照，給選角導演看看，要是能選上，大概是這個數吧。」

她悄悄伸出一隻手掌，比蘇南拍雜誌賺的錢多，美妝節目不能上了，蘇南失掉了固定收入的大頭，眼前放著機會，不能放棄，她加了化妝師的微信：「謝謝你了。」

化妝師替她理衣服：「你這麼好看，怎麼不去拍電視劇呢？」

為什麼不？當然是因為老蘇不允許，他怕蘇南走她媽媽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