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夜【4月7日請假一天】
老蘇肺右下查出了2厘米的圓形佔位,因為位置不好,不建議做穿刺,要先做消炎治療,然後再觀察佔位的強化情況。
老專家告訴蘇南:「不排除有惡性腫瘤的病變可能性。」
蘇南坐在診桌邊,是夏衍把手按在她肩膀上,微微用力,好像在給她力量:「沒有你想的這麼壞。」
老專家把開好的藥單遞給蘇南:「病人自己還是樂觀的,家屬也不要有這麼重的心理負擔,看看消炎之後的情況如何,再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蘇南拿著藥單出去,當著老蘇她馬上換了表情,笑眯眯的告訴他:「醫后說是炎症,先消炎再來複診。」說著挽住老蘇的胳膊:「必須戒煙。」
說著從老蘇口袋裡摸出香煙和打火機,扔進自己的手包里,沒收。
老蘇拿女兒最沒辦法,蘇南告訴他肺部炎症難消,之後還要再去複診,規定他不許抽煙,清淡飲食,早睡早起,健康--生活。
女兒說得越多,老蘇的嘴巴就咧得越開,他一邊笑還一邊嘆氣:「我就說不用來看,就是咳嗽,多吃點消炎藥就行了。」
老蘇原來是不抽煙的,蘇南的媽媽走了之後,他就開始抽煙了,還越抽越多,蘇南問了宋阿姨,說他現在煙癮很大,一天要抽兩包才勉強過癮。
蘇南久違的跟爸爸撒起嬌來,只有宋阿姨小北不在的時候,她才會這樣,老蘇高興得不得了,拍著女兒的手:「好好,戒了戒了。」
可還沒把老蘇送到家,他的煙癮就犯了,蘇南趕緊下單了一堆戒煙糖又買了電子煙,還給老蘇買了白菊花金銀花煮水喝。
蘇南埋頭忙這個,車到了衚衕口,天已經黃昏,老蘇要留她在家住,蘇南頓住了,她睡小卧室,小北睡哪兒?已經幾年沒進過家門了,她很不自在。
夏衍馬上接話:「我在總公司附近有間公寓,想要重新裝修,想帶南南去看看。」
老蘇笑呵呵的:「你們忙你們的,裝修是個功夫活,平常要是不能看著,就交給我,我閑著也是閑著。」
蘇南答應了,這下老蘇就更高興,他自己背著手溜達回家,蘇南從後視鏡里看見他有韻律的搖頭晃腦,一下子就濕了眼眶,已經很多年沒聽老蘇哼哼過京戲了。
夏衍瞥了她一眼,看見她眼底有淚光閃動,從口袋裡摸出紙巾遞過去。
蘇南抽出一張按在眼睛上,把心裡涌動的悲傷壓下去,夏衍突然低聲解釋:「董麗娜跟我不是一個學校的,我們不在一個州。」
如果不是今天蘇南特意提起,他早就不記得這個人了,兩人分手,並不是只有蘇南一個人傷心。
他剛去美國,壓力很大,專業書籍一堆一堆摞在他面前等他去啃,他還必須要拿獎學金,要做的事情這麼多,沒有餘力去關注別人。
董麗娜確實到他的學校來找過他,可幾次之後她就不再來了,在美國這幾年,兩人根本就沒有聯絡。
蘇南看向他,他沒有回過頭來,夏衍是從來不騙她不哄她的,只要是他說的,就是真話。
「那她為什麼發你的照片?」蘇南耿耿於懷。
董麗娜發過許多她在夏衍學校里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夏衍的背影,蘇南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抱著一疊書,走在校園林蔭道里。
這張照片一下子就戳破了蘇南的玻璃心,讓她知道她離夏衍這麼遠,而夏衍根本就無暇關注這些,他都不知道董麗娜曾經拍過那些照片,還把這些照片發了出來。
年輕的蘇南絕不肯拿這些照片去問他,哪怕是喝醉了大罵他的時候,也咬著舌頭不肯說出半句示弱的話。
可她現在問了,既然要算帳,就把留在心裡不能釋懷的一切問題都問個明白。
「你應該去問她,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拍的照片。」夏衍皺起眉頭:「你當時怎麼不問?」
蘇南不說話了,太陽落下去,餘暉照進車中,並排坐的兩個人都被勾勒出一明一暗的兩張面孔。
「你不相信我。」
「是。」蘇南硬聲硬氣,她剛剛還眼眶泛紅,柔順地像只貓咪,現在像炸了毛的刺蝟:「我憑什麼相信你,你在我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連什麼時候能回來都無法向我保證,我為什麼相信你?等你?」
就像老蘇等了那個女人這麼多年卻沒結果一樣,走了的人是不會回來的。
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國家讓蘇南痛恨,那一定是美國。她媽媽拋下她去了美國,男朋友也要拋下她去美國。
準確的說,提分手的人其實是蘇南,她定下了規則,只要夏衍出國,他們就完了。
而夏衍不想放棄眼前擺著的機會,蘇南既不肯支持他,也不肯相信他,他不是沒有許諾,是她不肯相信,給他唯一的一條路就是留下。
除非他留下,不然就分手。
十八歲的夏衍滿心煩躁,既不能安撫戀人,又不能放棄機會,他有自己的驕傲和理想,可無論保證多少次他會回來,蘇南都不相信。
她的情緒崩潰反反覆復,偶爾有些鬆動了,馬上又會故態復萌,夏衍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他們經歷了最大的一次爭吵,終於分道揚鑣。
以前的夏衍不懂,她為什麼不肯成熟一點,認真的考慮這份感情的未來,後來他懂了,蘇南自從被媽媽拋下,就再也沒有長大。
「可我回來了。」夏衍終於看向她,攤開手向她展示自己確實做到了,像他曾經告訴過她的那樣:「我回來了。」
剛剛還硬聲硬氣的蘇南紅住眼瞪他:「誰要你現在回來。」
孫佳佳在這個時候打了電話進來,蘇南接起來,孫佳佳問她:「叔叔怎麼樣?」
蘇南略帶鼻音:「醫生說要先消除炎症,然後再診斷是良性還是惡性。」
孫佳佳馬上安慰她:「你先別想的這麼壞,你要想現在就發現治療是件好事,對不對?」
蘇南一直覺得孫佳佳適合去當幼兒園老師,她總是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不像她,總是一開始就把事情想到最壞。
「我知道,還要謝謝你幫我找到石楊。」蘇南心情慢慢平復,她假裝夏衍不存在:「我還要在北京呆兩天,我們一起吃個飯。」
孫佳佳知道蘇南也要去參加同學聚會,這才打來電話的,聽見她這麼說笑了:「那隻能請你來我公司附近了。」
「好啊,你把地址發給我,我來挑家餐廳。」除了孫佳佳,還得請石楊,希望石楊不要把夏衍的鬼話當真。
馬上就要同學聚會了,蘇南感覺石楊不是那種傳八卦的人,還是發了消息給他,告訴他碰見夏衍是個巧合,她爸爸誤會了,希望他不要當真。
石楊這回回復得很快,他答應絕不會說,接著又問能不能和蘇南吃個飯。
蘇南同意了,她本來就應該請石楊吃飯的,沒想到她剛剛答應,石楊就把餐廳發了過來,問她喜不喜歡這一家。
蘇南點開一看,不論是菜色燈光還是環境,這都是一家約會餐廳,石楊是把這頓飯當成約會了。
蘇南感情路上桃花不斷,但對石楊這種類型的男性,她是不敢招惹的。
大學里就有一個,替她跑過幾次腿,蘇南當然要還禮,買了些東西送給他,他就以為抱得美人歸,蘇南和他說清楚的時候,他絕望的彷彿天都塌了,鬧到要自殺,讓蘇南又背一層惡名。
她想了又想回復道【西餐上海有很多,回北京只想吃羊蠍子】
被孫佳佳的電話和石楊的邀約一茬,蘇南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她昂著頭抬起下巴,對夏衍說:「找個賓館把我放下來。」
他們遇上了晚高峰,堵在環路上一動不動。
除了車還是車,一眼望不到頭,天越來越黑,氣溫越來越低,還飄飄揚揚下起雪來,蘇南瞪著夜幕里的一盞盞車燈路燈,心裡爆了百十句粗話。
夏衍從後備箱里拿水給她喝,擰開瓶蓋塞到她手裡,蘇南接過去喝了一口,伸頭去看前面和後面的車,只看見影影綽綽的燈火,恍若要堵到天荒地老。
車隊緩慢移動,車窗上積起一層細雪,車裡溫度高,積雪很快就化成水,車窗玻璃斑斑駁駁,好像淚漬。
蘇南睜眼等著,越等越累,兩天她只睡了四個小時,剛剛又情緒激動,消耗了最後一點精力,她沒力氣跟夏衍算帳了。
困意試著而來,迷迷糊糊感覺有東西蓋在身上,帶些薄荷的清冽味道,夏衍的聲音在夜色燈色和雪色里顯得朦朧,蘇南聽見他說:「我自己要回來的。」
她很累了,頭腦發木,但她咬死了不肯鬆口,烏濃的眼睛含著水光:「你放棄我。」
夏衍似乎是嘆息了一聲:「難道你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