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

116.第 116 章

異樹一毀,穆冉就知道不妙。

這棵樹是一種近乎絕跡的奇木,雖然深植於地,卻能自己搜尋獵捕活物,沁出紅液將其消蝕吸收,當年的神教為了將它移栽入殿,不知死了多少奴隸。經過百餘年的生長與飼餵,異樹的枝蔓遍布整座石殿,成了一方天然陣眼,複雜的通道是它隨心所欲的獵場,配上神奴幾乎能毀滅一切來敵,然而劍嘯一起,就如根木柴般被人劈了。

穆冉知道自己絕不是蘇璇的對手,立時扔下馭奴使退走,然而已經晚了,一道劍氣破空,擊得他臂膀炸開了一逢血,穆冉不敢稍停,沿著熟悉的通道狂奔,耳邊傳來後方的慘叫,越發冷汗涔涔。

可怕的壓力如影隨形,甚至越來越近,穆冉一口氣幾乎用盡,顧不得會不會讓敵人逸出,全力奔到出口扳動機關,開啟石門沖了出去。

屍魂殿外兩名長老領著神奴和教衛在等候,見穆冉狼狽的衝出,不禁駭了一跳。

穆冉頭也不回的沖遠,嘶聲道,「閉門!攔敵!」

三名長老明白後面定有厲害的對頭,立刻扳動機括,馭動神奴圍住出口。

石門轟然移動,眼看即將闔攏之際,一道碧光激綻而現,森寒侵人眉睫。

殷長歌一踏進殿,四下陡暗,當下覺出了失誤。

蘇雲落進得太急,連個火把沒有,再多走兩步就要伸手不見五指,難道靠摸索前行?他方要提醒,沒想到蘇雲落探手取出一枚人指大小的玉角,輝光晶瑩,頓時照亮了方圓兩丈。

殷長歌大喜,也有些驚訝,「這是什麼寶物?」

這枚玉角正是天子所賜的雙龍犀,據說治傷有奇效,蘇雲落沒捨得用,尋出了別的用途,道,「阿卿夜裡看書,這個方便。」

王侯公子連夜燭也是異寶,殷長歌摸了摸耳朵,無言以對。

陸瀾山再見蘇雲落的震驚已經過去了,聽得悶笑一聲,出言招呼,「難得有機會再見落兄,左公子別後可好?」

蘇雲落赴吐火羅時矯稱姓落,她對陸瀾山印象不差,不過也不算親近,簡道,「他很好,也來了,稍後即至。」

陸瀾山想起舊事,趣謔道,「當年誰都沒看出落兄是女子,唯有左公子獨具慧眼,當真厲害。」

想起那時的種種,殷長歌也不禁失笑,「陸兄和師姐在,師妹與左公子也來了,吐火羅的幾人都聚齊了,就差修羅刀商兄,許久未聽聞他的消息了。」

商晚以殺手為業,行蹤素來詭秘,消失倒也不足為奇。

陸瀾山本要打前站,給蘇雲落攔在了後頭,看她眉眼精緻,處置毒蛇毒蟲乾脆利落,對機關陷阱往往一眼識破,不免格外驚奇,這才想起除了詭絕的易容術,她還是竊遍天下重寶的武林第一飛賊。

轉進一處暗道,兩壁極狹,生著一簇簇可愛的小白菇,拐角有光亮透出,極似出口,陸瀾山登時一喜,「落兄厲害,這麼快就尋到了出口!」

蘇雲落瞧了兩眼,捉了一隻瘦伶伶的灰鼠擲過去,灰鼠發出吱厲的尖叫,撞上了小白菇,迸出了一陣細碎的霧,灰鼠落下地來,沒有向出口逃走,反而對著三人奔來。只見它越跑越慢,毛色也似乎變了,好容易挪到面前已經動不了,皮毛里長出了雪白的菇絲。

陸瀾山看得發寒,截然變色,後方的殷長歌忽覺異物侵近,長劍閃電般斬出,通道頂端剎時落下了一截赤灰色的長蔓。

失了一截的長蔓猶如活蛇,鷙猛的撲襲而來,看得殷長歌大駭,然而他到底是年輕一代的高手,幾番下來長蔓似也知道不好惹,飛速的縮退,三人追隨而去,正好撞上嚴陵一行。

蘇雲落畢竟到過血翼神教,知道黑蠓憑著氣息逐人,順利將眾人救出,又隨著長蔓的拖痕尋到了中庭,人們瞧見萎落的庭中巨樹,無不瞠目結舌。

蘇璇卻沒了影,通道內餘下馭奴者的屍身,一處石門邊有劍氣激痕,門外隱隱有震感,似乎正在交戰。

眾人無不發急,蘇雲落尋出機括扯動,只聽石門轟然一響,緩緩移開。

一縷暮光投入了視野,映出草坡上無數行屍的殘骸。

蘇璇長眉英冷,在屍堆中側身拭劍。

遠處一條無盡長階直通山巔,兩側堅石高逾數丈,宛如城牆。

一輪黯淡的夕陽墜在山後,投下深長的暗影。

暮色將沉,大左卿辭與先行軍也到了。

這一次左卿辭與蘇雲落為嚮導,先行軍一路格外順利,將曹度所領的大軍遠遠拋在了後方,曹恪年青,極欽佩勇者,對助守益州的江湖人敬重有加,左氏兄弟親來向群雄致謝,儘管先行軍輕裝而來,所攜的物資也無多少富餘,仍是儘力分出部分口糧,還將馱物的騾子宰了一半送來。

人們趁著夜色,在草坡上歇下來,圍著火翻烤騾肉,談笑不絕。

蘇璇婉拒了徒弟的邀請,與眾人坐在一處,蘇雲落一會送來凈衣,一會遞來烤肉,最後還殷殷捧來兩碗香氣撲鼻的肉湯,全不管旁人都在嘩笑誇讚。

蘇璇將一碗湯給了長歌,另一碗與身邊人一分,嚴陵嘗后嘖了一聲,「把你徒弟給崑崙如何,來了就是大弟子,萬事不用做,每日熬幾碗湯就好。」

眾人無不大笑,陸瀾山忍俊不禁,「不愧是嚴掌門,敢與正陽宮搶人。」

嚴陵不以為意,「既然這徒弟乖巧又聽話,還不是蘇大俠一句話就成了。」

姚宗敬險些一口水噴出來,「老嚴,你是沒見著她殺人的狠勁,劈活人如裂紙,當心連你脖子一起絞了,再說就算蘇大俠應了,你就不怕左公子找上崑崙?」

數十丈外的另一處火堆,蘇雲落伴在左卿辭身邊,對面是左頃懷與曹度,嚴陵掠了一眼失笑,總算收了調侃,「蘇大俠這徒婿太文弱,不過為救父而不惜涉險,也算得上有膽色。」

蘇璇微笑道,「左公子儘管不會武功,卻心智超群,有勇有謀,連師兄也是佩服的。」

除了氣量小些,心眼多點,這個徒婿還算不錯,醫術更是難得。

這廂在談笑,年輕人那邊更鬧,殷長歌的一碗湯給幾人搶了個空,自己一口沒落著,不免又氣又笑。回頭見沈曼青在一隅獨坐,他收了笑,伴著師姐坐下。

沈曼青沉默的進食,聽著火邊陣陣笑聲不絕,遠處是蘇雲落與左卿辭的側影,如一道無可迴避的諷刺,向所有人提醒她的失敗與尷尬。

殷長歌出人意料的開口,「師姐,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師妹的眼中並沒有你。」

沈曼青一怔,方要冷笑,殷長歌又道,「然而師姐一直在瞧她,在山上如此,在吐火羅如此,金陵時如此,到此刻依然如此。師姐可知縱然沒有她,師妹如今所得也不屬於你。」

沈曼青一僵,面頰驀然火燒般燙起來,「你胡說什麼!」

一句話震得一響,引得近處幾人望來,沈曼青抑住神色,惱恨得無以復加。

殷長歌的話語卻沒有停止,「師叔憐她受盡世人排擠,依然堅韌純粹;江湖人贊她十二年艱苦卓絕,讓師叔得以重生;左公子慕她心如赤子,秉直單純。這些贊與慕是她一力掙來,不在於家世門第,師承何人。」

沈曼青被激得情緒不穩,咬牙怒道,「那又如何!縱是她人人敬仰,也——」

殷長歌一言截斷,「也與你無關,師姐一直看著她,何以自處?」

沈曼青心神大震,一剎那竟然失語。

這些話殷長歌想了許久,認真的望著她,懇切道,「就如師父與師叔,師叔固然天縱英材,師父端正明德,不也同樣受江湖尊敬?又如柳哲師叔,捨身義護飛鷹堡,提起來誰不翹大拇指?誰會說二人就不如師叔?假如他們心懷妒怨,對師叔貶抑打壓,武林中如何評論?你我身為弟子,能不為之羞愧?師妹榮耀也罷,墜跌也罷,她的得失起落成就不了你,師姐只能自己成就自己。」

沈曼青想駁斥,想分辨,想用最尖銳的話語護衛自尊,最終顫著唇,竟道不出一個字。

長久以來糾纏壓抑,怨憎難平的究竟是什麼,彷彿一場夢魘突然挑破,讓她驀然驚醒過來。

她為何總在與蘇雲落相較,甚至為此自怨自縛,消沉鬱結,幾乎放棄自己?

她的人生,究竟與蘇雲落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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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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